红梅一枝书院香,妙笔生花艺精湛。
书院暗藏贼双眼,黄浦江畔钓鱼船。
春风得意开怀饮,不察疯吼漏天机。
西望渭水路漫漫,毛笔何堪比利剑?
猴大王走了以后,书院门又来个摆摊写字的,打出招牌:长安一枝梅。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书院门就是在江湖上行走的靠书画讨生活的民间文化人耍把式卖艺的擂台。平日里在书院门街上谋生活的街串子和做生意的大小老板们都能看到,能在书院门立足的人可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没有个三头六臂,想靠耍笔杆子混饭吃比登天都难,还真得有摆擂台比武的实力和勇气。一枝梅的功夫堪称了得,他的绝活是用笔如飞,在毛笔落到宣纸的转瞬间,能在起笔的点画处,画出几个不同形状的环环,犹如梅花的花瓣一般,一幅字写下来,引来观者的惊叹。他能写善画,还会吹笛子,原先在一国有企业工会里当宣传部长,他的工作就是领着一帮红男绿女给分厂的工人兄弟们吹拉弹唱。遇着厂里职工的红白喜事,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每当听到工人师傅们亲热地称呼他“梅部长”时,一枝梅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后来他和其他工人兄弟们一样都下岗了,为啥?厂子倒闭了,已过中年的“梅部长”要走向社会自己养活自己了。
一枝梅的开花字书法在书院门大受欢迎,让他又找到了“梅部长”的感觉,再加上他卖字的价格在百元上下,很受广大工薪阶层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老外的喜爱。那些高鼻梁、大个子、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人,高举写着他们名字的中国开花字书法,高兴得前仰后合。第一个人来买,一个旅游团来的游客都跟着买,他们给钱时也爽快,三百五百的也不还价,让一枝梅的经济效益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旁摆摊的鸡娃王看在眼里,嫉妒在心上。一枝梅置摊卖字以来,鸡娃画就卖得不火了,想起之前猴大王在书院门昙花一现,他心里竟希望摆摊的“梅部长”也有走麦城的那一天。想归想,他只能悻悻地躺在逍遥椅上闭目养神。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每天一枝梅哗哗流水一般地赚钱,就被书院门暗藏的贼人盯上了,这是后话。在围观的粉丝里当然也少不了酒疯子,他只要见一枝梅挥毫,就高声喝彩:“长安一枝梅,笔似云龙飞。抡笔写得美,买主要排队。”竟成了一枝梅摊前的铁杆帮闲。每次挣了钱,一枝梅也豪气,数出几张票子,交给他买来些酒菜,然后把棉毡往起一掀,就在画案和酒疯子一块喝酒咥肉。酒疯子得意之余,总是用眼瞟鸡娃王,示意他一块来吃喝。一枝梅撕肉往口里塞,不理一旁的鸡娃王。鸡娃王心烦,只闭眼不看,心想,你狗日的酒肉再香,也有吃完喝完的一天,我就不信你一枝梅天天开张见喜、花开见佛。
一大早,一枝梅的摊前来了个大老板。听口音是江浙人士,手上戴个大金戒指,戒指镶着祖母绿缅翠戒面,粗壮的手指头翻着神笔一枝梅案子上的开花字,脖子上小拇指头粗的纯金链子分外显眼。一枝梅心想:这回可能碰上大买主了。这个满身金的金大老板从兜里摸出一叠百元钞票,数了五张,往一枝梅画案上一撂,让他给自己卷上三幅四尺的神笔开花大字,说是回去挂在他的别墅里“静观世事”,然后“宠辱不惊”,最后再“笑对人生”。临走时还给了一枝梅一张名片,说是年底华东地区进出口公司要在上海浦东世纪星摩天大楼上举办全国最大规模的国际贸易洽谈会,他是进出口行业协会的主席,是这次会议的主办方,准备订购一大批一枝梅的开花字,由他们协会再准备绸缎面的字画封套,一包装就成了高档礼品,送给参会的客商。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就打电话通知一枝梅,让他去上海现场书写,最后照价付款。这账一算,就知道是笔大买卖,神笔一枝梅心动了。他说要请金大老板晚上宴饮,把事最好定下来,能签个合同什么的最好。金大老板一笑,摇手拒绝说自己整天饭局一场连一场不断,推都推不掉,都喝成酒精肝了;这只是小意思,君子之交淡如水,等预付了订金,一枝梅到上海笔会,预祝双方合作愉快。鸡娃王凑上前去,问金大老板讨要名片,卖力推销他的鸡娃画,金大老板也不搭理他,只摆摆手便远去了。一枝梅手里的钱还没暖热呢,小杨的河南老爹一边祝贺他生意好,一边和神笔一枝梅拉扯着说:“一枝梅老师,恭喜发财!这笔生意这么大,你也得帮衬一下老哥哥的裱糊生意。”一枝梅满口应承:“好说好说,到时咱老哥儿俩一同去上海,我写字你裱糊,再把做封套的活路揽下来共同发财。”裱画老杨认真地拉着一枝梅,郑重地说:“咱哥儿俩说的事就算定了,我裱糊赢了利,也有你的一半。”一枝梅笑得合不拢嘴:“咱哥儿俩那就说定了,只要南方有电话联系我,咱立马就去。”鸡娃王见一枝梅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副得意扬扬的嘴脸,悻悻地返回逍遥椅躺下,又哼哼起了眉户《梁秋燕》。他哼完了一段,嘴里嘟嘟囔囔着:“关云长也有走麦城的时候。”说来也怪,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不见酒疯子,一枝梅正想和酒疯子痛饮一番,一边听他说怪话,一边喝着酒,美美地痛快一回。这时打酒狗摇着尾巴嘴里含个酒瓶过来了,这次是河南裱画铺的老杨请喝酒,还买了一只长安城有名的金家烧鸡,这俩老头子就在关中书院外的廊檐下,有酒有肉地喝将起来。他俩干喝酒不过瘾,还猜拳行令地吼叫起来,老杨乘兴拉了一把鸡娃王,示意他一块来喝几杯。鸡娃王知道是河南老杨请的客,自己也常在他儿子的裱画铺装裱书画,所以也不推辞,只一把撕下鸡腿,然后端起酒一饮而尽,说道:“一枝梅你是关公,要过五关斩六将了。”一枝梅也慢呷了一口酒得意地笑。宝庆寺佛塔那边终于传来酒疯子的吼声:“长安上海万重山,秦岭横亘前路险。才入书院眯双眼,黄浦江畔钓鱼船。坐困闵行遇故知,迷雾散去才见天。西望渭水路漫漫,毛笔何堪比利剑?”等神笔一枝梅和裱画老杨的酒喝干了,烧鸡也吃完了。裱画老杨收拾着面前的残局说:“一枝梅老师,我咋听不懂酒疯子吼些啥?”一枝梅一副很不在意的表情说:“我也听不懂。这个怪人今天也不来和咱一块喝酒了,要不然,我倒要当面向他讨教一回呢!”“真的?”裱画老杨期待地看着一枝梅。鸡娃王这时在他的逍遥椅上应了一句:“你甭理他,一个疯子懂个啥?见了酒就没命了,嘴上胡言乱语的。”老杨还是坚持说:“孔夫子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嘛,不然咱再等他来,一块说道说道?”一枝梅正在兴头上,又喝了几杯酒,趁着酒兴,并不在意裱画老杨的话,返回案子边上,提笔就写了“境由心造,事在人为”八个大字。写罢,把笔往案子上一撂,两手叉腰欣赏起来:“看咱这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安满城有谁能让字里开花、人见人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