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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下岗

卧龙墙角老槐孤,树洞里窝苦行僧。

莫问苦行缘何来,放下便是四大空。

既然酒肉穿肠过,自古狂禅天成就。

佛门跏趺坐禅定,受戒永不露峥嵘。

一枝梅写了几幅字,撂下毛笔向老杨打听酒疯子的身世来路。老杨就把从儿子那里听来的有关酒疯子的故事说给他听,只听得一枝梅眼泪不停地流。老杨一边叹气,一边擦嘴,指着身旁摇着尾巴的打酒狗说,酒疯子的老朋友是它,这宠物不是想吃咱碗里的肉,是为没见酒疯子跟着咱一起吃喝惋惜呢。

酒疯子来书院门之前,在秦岭深处华阳镇的一个小炼钢厂的子弟学校里当语文老师。说是子弟学校,倒不如说是一个幼儿园,厂里的职工把自己的孩子,从会走路的到上初中的都往小学送。说白了他就是看孩子的孩子王,顺便再教孩子们识文断字。二十多年前,国家改革开放的大步迈开,酒疯子赖以生存的小钢厂,效率低又对一里地开外的月河有污染,就停产了。职工自谋出路,有的投亲靠友,有的上街做小买卖糊口,一千多职工都各奔东西了。厂里的旧车间闲的闲、租的租,厂长、车间主任靠租金过活。可酒疯子是个白面书生,不但个子大还特别好面子,不会问厂长车间主任讨饭吃,不干“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时间不长,他家里的那点积蓄就花光了。老婆以前在学校教算术,现在和酒疯子一样没了收入,一家三口没米没面,儿子还不满周岁,酒疯子一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他整日里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家里还等着他挣钱过日子呢。起初酒疯子每天晚上回家,不管咋说都带些饭馆里的剩饭剩菜,只说是自己挣的,没多长时间,镇上不多的几家食堂饭馆也不让他上门了,这会儿真是无米下锅了!一天到晚酒疯子急得浑身像着了火。他实在没办法了,傍晚回家时,就从厂里堆放的鸡饲料的麻袋里抓几把饲料带回家煮稀饭喝。厂里仓库堆放的饲料是镇上饲料公司的库存商品。时间不长,饲料公司的保管员就发现了问题,派人跟踪,跟到了酒疯子的家。保管员就把他的发现,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公司经理了。饲料公司的经理误以为酒疯子偷饲料回家喂鸡呢,于是带上饲料公司的几个人,追上门去破口大骂,侮辱他们一家猪狗不如,啥不能偷,连鸡饲料都偷,闹得镇上沸沸扬扬。人要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饲料公司的人大闹炼钢厂的事,让好面子的酒疯子门也不敢出了。说起来就让人掉眼泪,最后谁也没想到,他两口子往煮鸡饲料的锅里倒了老鼠药,然后抱头痛哭,一家三口就喝了这锅毒稀饭自杀了!第二天,邻居发现都日上三竿了,这一家三口还没有出门,就给镇派出所打了电话,酒疯子活过来了,可遗憾的是酒疯子的妻子和不满周岁的儿子都死了。酒疯子当时躺在镇卫生院的抢救室里,好几次想拔掉输氧管、输液器,他真真正正不想活了。

酒疯子一家的悲剧激起了镇上人的义愤,华阳镇镇上群众自发地组织起来,声援酒疯子,最后竟把饲料公司给砸了。饲料公司迫于当地群众的压力,又出医疗费,又是赔偿的,但是两条人命和一个家庭从此再也不存在了。后来酒疯子扒上了一列拉煤的火车,等他酒醒了,火车已把他拉到了离县城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了。满身煤黑的酒疯子一路就来到长安城里的书院门,他初来乍到,没地方吃,没地方住,只能将就在离碑林不远的卧龙寺后墙根边的老槐树的树洞里。来书院门卧龙寺参禅、拜佛的香客起初以为树洞里昏昏沉沉的酒疯子是个苦行僧,正在潜心修行,对他也生出了敬意和崇拜,顺手就把装着好吃好喝的塑料袋放到树洞里,酒疯子的衣食住就在长安卧龙寺边上给解决了。这种半神半人的乞讨生活,酒疯子也不觉得过不去,因为酒疯子的心已经随着老婆娃走了。一个已经连生命都不挂牵的人,真正到了“了无挂碍”的佛国净土了。“卧龙墙角老槐孤,树洞里窝苦行僧。莫问苦行缘何来,放下便是四大空。既然酒肉穿肠过,自古狂禅天造就。佛门跏趺坐禅定,受戒永不露峥嵘。”天一黑,伴随着卧龙寺低沉的钟声,从老槐树的树洞里也传出了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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