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涛
翻阅雷元富的散文集《秋水绵长》,我的脑际骤然定格了两个字:悲悯。集子的大多篇章都是忆旧,都是讲述令人悲伤令人怜悯的往事。而对亲朋的悲切思念和补偿缺憾,又是文字中的重中之重。这就构成了这部集子的一个显著色彩:以悲情溢增感情,以悲悯感应同情。黄土深情也便在这样的气氛中营造并变得更加浓烈了。
曾经的苦难甚至生命之危,始终笼罩着作者的创作意识。依据我与他多年的交往和交谈,我知道他有一个辛酸的家史。祖籍是绥德县四十里铺的雷家圪村,那是整个家族的生命之根。可是,父亲八岁时,爷爷就辞世了,奶奶又改嫁到子洲县的丰山村。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父辈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而吃谷糠、吃树皮的幼年成长史,又为他追加了悲惨的生命烙印。他的家是这样,他外婆家更雪上加霜。外爷三十八岁撒手人寰,“外婆将只有七岁的妈妈以童养媳的身份寄养在我爷爷奶奶家,自己背着只有五岁的舅舅东渡黄河在山西乞讨”。作者的幼小心灵就是在这么一种环境中奠基和塑造的。这种悲情影响了作者的青少年,也影响了他的一生。直到他退休后想到用文字记录往事时,这种悲情便成了他创作的策源地和驱动力,而且更强烈了。我读《秋水绵长》,最深刻的感受是作者在复杂的感情纠结中动笔时有悲痛、伤感,有愧疚、遗憾,更有一种难以释怀和不吐不快的心绪。这是可贵的。散文以情感人,而情不是矫揉造作硬想出来、装扮出来的。如果是硬凑,必然是外秀内糟,除了用华丽的辞藻来掩饰,还有什么招呢?!
以我的感觉,悲悯意识就是这本书中多数篇章的“操盘手”。作者不是刻意要写些什么,要写到什么程度,或者一定要追求怎样的效果,而是要把憋在心底的真实故事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倾诉出来。这样,就形成了是什么就说什么,不掩饰、不雕琢的自然流露。写家庭是这样,写朋友、战友亦是如此。我读《再埋外婆》《表哥》《父母的遗产》《哭永斌》《秋水绵长》时,不时为其中的细节描写所感染。甚至,我把此“雷”与彼“雷”叠加在一起,认为那些苦水本该也由我们这边雷姓承担一部分才对。同时,也在想,假如我们这边雷氏家族也曾有这般苦难与艰辛,我在书写时可能会删减许多细节,有意将某些“隐痛”藏匿起来。现在看,我要这样做就是一种虚伪,而雷元富是真实的。
有悲悯,就有同情,就有大爱。元富在书中同样用了不少的篇章来写邻家、同学、同事,也写自然山水。这就说明,作者的悲悯情怀不是自私的、狭隘的,而是博大的、普遍的。这种情怀的形成,当然与他家族艰辛的迁徙史相勾连。在贫瘠的山沟里为了求生而长途跋涉,就不能不乞求别人的恩赐和施舍,哪怕是一块黑面馍馍、一颗土豆,甚至一碗水,都可以拯救生命。父辈和作者本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这就在思想深处给作者种下了一颗感恩的种子。在待人接物中知道同情别人、帮助别人,也珍惜每一滴水、每一株小草、每一棵树木。我曾多次与笃信上帝的信徒们交谈,他们告诉我,是上帝创造了万物,万物就是人、动物,就是一草一木。你要爱上帝,就要爱人,爱一切动物,爱自然界的所有,这才是大爱和真爱。元富是共产党员,不是基督徒,可是他的境界也是修炼出来的。这些年不论是我走延安,还是元富下西安,我从元富所讲所做的事看到:他总是替别人想得多一些,能多为他人提供一些帮助才觉得心安理得。元富工作的最后落脚点是延安市残疾人联合会理事长,我认为,这既是组织上的安排,也可视为一种天意。
悲悯和敬业是相辅相成的。已经退休的元富对自己的归宿很满意。他说过,对于一个曾经在死亡线上挣扎过的贫苦农家孩子来说,能够读书并吃上“皇粮”,还干到“县官”这一级,是祖上积了大德。他现在的全部心思就是为社会再做些善事,以对社会尽反哺之义。他常常和我聊起在南泥湾工作的岁月(他的第一本散文集《情洒南泥湾》),说他对这块宝地情有独钟。他曾经设想过要当一个好的村支部书记,可他在三十二岁时却当上了南泥湾公社党委书记。他坦言,如果说仕途顺当,靠的就是吃苦耐劳和认真负责。从改变传统农耕方式、大胆推广现代农业技术,到制定南泥湾十年发展规划;从挖掘本地资源、开发红色旅游业,到建设经济强镇。元富将人生最具激情和活力的时光奉献给了南泥湾。2014年的春夏之交,我在延安市学习了解“中疏外扩、削山建城”情况。元富知道后,盛邀我走一趟南泥湾。当车子驶入这个誉满全球的塞上江南时,元富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满面春风,指个不停,说个不停。当我们到了一个叫石村的秀才村时,村干部和村民们都簇拥上来,和他们的雷书记拉手问候。这种如同久别亲人相逢的场面,让我再次感受到元富悲悯的情怀蝶化成的敬民亲民品质。
对于一个并非文学科班出身的基层干部,对于一个把悲悯意识融会在文学创作中的业余作者而言,元富的两本散文集子已经了却了他的人生心愿。元富所追求的一定不是散文创作上的标新与突破,而仅仅是真实的记录,真实的倾吐,真实的情思奔流。留给他的当然会是欣慰、满足和长久的深情疏散。读者倘若也这么看,元富该有多么惬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