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个月来,刘乐然的确挣了些钱,但在过年买衣服这方面还是花的有点多。这一点,刘传统老俩口也很有意见,但这意见从来是放在心里的,提出来等于风过耳,他们深知儿子的脾性。刘乐然看不上县城的衣服,并不是质量,而是款式和色彩。他悄悄去了市里。在人车都如潮水的大街上,先转了几个小时,就像一位风水大师,手持罗盘观察山水走向似的。他在大超市,在政府广场,在最繁华的东风大街,在火车汽车站,用双眼当罗盘,认真的观察着人们的穿戴,色彩的搭配,琢磨流行的趋势,同时从自己的最爱出发,看街上的少男少女,看哪一个人的穿戴能让他心动。他心动了,就固定下来,嫁接到他观察出的流行趋势上,然后再在这个范围内选择衣服,选择穿戴。至于价格和价格有关的质量都是第二位的,原则是花钱少,穿开心。实际上,这天他虽说买了两身衣服,但花钱连三百块钱都不到。穿出来之后,却把蛤蟆村的年轻人震了!把蛤蟆村的中老年人看的乱争乱吵,有说好的,有说根本没有人样的!如此等等。从除夕到正月初五,刘乐然每天的着装都不一样,有时候引人注目的是一条围巾,有时候是扎在腰间的一条皮带,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你看了,第一次也许反感,第二次你就会沉默,第三次你就会琢磨,你觉得围巾不光是护脖子,皮带不仅仅是系裤子,你觉得这种穿戴法也是一种美!有意思,耐看,看了兴奋,看了高兴,看了人好像也年轻了!总之,整个春节期间,刘乐然就像是蛤蟆村的衣服架子,时装模特,衣服的搭配,春光的映衬,让你感到他很阳光,很热烈。春风拂面,他淡使粉黛,桃花树下,侧脸看去,他身材窈窕,红白分明,极像一位远眺等归的少女!谁人看了都会心动,动一下小小的邪念。感慨老天爷给了人间这么一位美人!蛤蟆村的青年男女们都把他当成了中心,他的着装点缀成了这群男女们追随效仿的目标。同银芳硬让刘乐然领她去买衣服,张运动老婆玉女拦住刘乐然,让给参谋参谋他儿子穿啥样的衣服好看。这个春节,应该说是刘乐然长到二十一岁记忆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一个春节。
但也不是所有的方面都感觉良好。从田书记的浴池洗澡回来,皮肤就开始发痒。先是秘密的从四肢起痒,轻微的,不动声色的,就像深夜落雪。几天之后,不由自主得就抓挠的频繁了,就突然发现小腿胳膊脚面手背都在发痒,细细查看,什么也没有。刘乐然就有些奇怪。痒在蔓延,在发展,几天之后,大约是农历正月初二初三的样子,这痒就已经遍布全身了。刘乐然详细查看,翻书比对,还是找不出原因。快乐的春节,遭遇皮痒之痒,心情也很有些发痒了。父亲给猪倒上食,不由伸手极困难的去抓挠背上的某一个部位。一问,刘乐然才知道他老子也是浑身发痒。刘乐然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他询问了父亲发痒的经过感受,然后就出了门。蛤蟆村大多数人都是在田书记的澡堂子泡的,他突然想,是不是浴池有啥问题?消毒不到位?张运动开着他的拖拉机过来了,他热情洋溢的挥手给刘乐然打招呼,“今儿该不是拉砖去吧?”刘乐然笑问。“那当然不是!走丈人家去!”坐在车厢里的老婆玉女笑道:“兄弟,嫂子给你说个媳妇咋个向?人没问题,保证你能看上!”还没等刘乐然回答,拖拉机就起步开走了。没有熄火,站在那里,嘟嘟叫着空烧油,张运动心疼。刘乐然没有来得及问洗澡的事,又一想,张运动不可能去洗。他抬脚去了老会计黄木泥家。黄木泥别看五十多岁了,和刘乐然却谈得来,两个人倒有不少共同语言。他喜欢刘乐然,他觉得刘乐然真实,单纯,表里如一。他的一言一行都真实,他的思想他的心灵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很自然,不矫揉不做作,任何复杂的事情都能简单化,而且他永远是快乐的,烦恼和痛苦对他只是一阵风,很小的一阵风。刘乐然喜欢老会计的嗓子,他唱戏唱歌都很好听,还有他的思想,虽然和刘乐然的老子一样年纪,可那思想却超前,想问题比一般农村人强多了!两个人高喉咙大嗓门,声震屋瓦。说到戏剧黄木泥的兴致更高,他还拿出收藏的戏衣,一件件展开来让刘乐然欣赏。刘乐然说他很喜欢戏台子上那些文官们优雅的走步,武将们健步腾挪舞刀挥枪的彪悍,还有轻移莲步的小娘子,一颦一笑的眉目传情,特别是少年天子龙袍金冠甩袖回身的潇洒。黄木泥就挪开桌椅,要给刘乐然传授这些人物在舞台上的走法造型,刘乐然听了极是高兴,就提出他想先学少年天子康熙。到了最后,黄木泥稀里糊涂厚颜无耻的成了师傅,刘乐然天真无知的做了徒弟!临走,他才想起要问的话没问。谁知,这一问黄木泥一怔:“咋,你也痒?”“是啊!”“怪了,我也是!”“你年前没洗澡?”刘乐然问。“洗了。”“是在田书记那儿?”“你说是澡洗的?”黄木泥睁大眼睛:“对了,我老婆子咋不痒哩?他没洗澡啊!”黄木泥一边想一边自语,“我也是猜测。”刘乐然谨慎的说。黄木泥踱着步说:“这件事千万别说出去。”“我知道。”“你不知道,田书记这个人不是好惹的,再说咱也没有证据。”“如果不是洗澡那你说为啥?”刘乐然问。黄木泥看一脸刘乐然继续踱着步:“是啊,世上也不能巧成这样,凡是洗澡的人都发痒,”黄木泥坐下,摆摆手:“算了,以后别到老田那儿洗了。”“那身上这痒咋办?”“没事,我昨天走亲戚,让我表弟看了,他说这可能是皮肤过敏引起的,抹些皮炎平过一段时间就对了。”“你表弟?”“对,我表弟是咱县医院的皮肤专家哩!他说的话没错!”刘乐然有些不赞成:“我想应该弄清这到底是咋回事,要不对谁都不好!”“没事,现在这人灵得很,谁还让一块石头绊倒两回啊!”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盼望老田的澡堂子赶快关门。
在这个问题上,师徒两个没有共同语言了。整整一个下午,刘乐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出了两个办法,一个是,马上去找田小雨,让小雨告诉她老子。如果真是洗澡的问题,赶快采取补救措施,这里面也有两种可能,一则是无意识,经营者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再是有意,为了某种目的故意让人洗了发痒,这个理由似乎有些荒唐了,越想越复杂,这也正是刘乐然不愿意直接去找田书记说明的原因;二则就是暗中取些洗澡的水拿去化验,如果是洗澡池的问题,造成人发痒的最大可能就是水,洗澡的水,即使锅炉房间池子管道等等的问题,也是通过洗澡水来让人发痒的。现在是春节期间,都放了假,化验水并不现实,刘乐然决定去找田小雨。
刘乐然清楚,田书记两口是不欢迎他去的,但要见田小雨也并不困难,田小雨经常过来看他。当他把这件事说了之后,田小雨很是吃惊,然后极力的否定,刘乐然就立即亮出胳膊让她看,举出老父亲老会计等人发痒的例证和黄木泥老婆因为没洗澡而不发痒的例证。田小雨沉默了,她一个人跑到砖厂,跑到洗澡堂子,仔细的全面的察看,就像接到了一个很严重的案子,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刑警,她正在侦查破案。特别是洗澡的主要东西——水,她查水源查水经过的路径,水的去处,去处的设置,处理的办法。整整用了两天时间,她终于对水提出了疑问,然后在大门口挡住了父亲,田小雨并没有提刘乐然,一个字也没有,只说是自己偶然听人说的,至于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重要的是这洗澡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田冷春是个极聪明的人,当他听到身体发痒就马上紧张了起来,要真是水的原因,他的澡堂子就该关门大吉了!完蛋了!他不由分说,推开女儿大步去了澡堂,田小雨也跟了去。
田冷春直接去了澡堂子后边,那里有一个较粗的PV管子,所有洗过澡的污水,都从这个管子流出来,流向哪里呢?田冷春掀开一个小水泥盖板,原来这是一个葫芦形的水窖,污水汇集到这窖中沉淀,里边插着一个单相水泵将沉淀的清水又抽了上来,通向了给锅炉上水的接口。一切不言自明了,污水沉淀清了,但水中所含的各种病菌并没有沉下来,那些看不见的六条腿八条腿两个翅膀四个翅膀的比空气还小的你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的虫子们,小恶魔们混进了锅炉,混进了温室,它们更兴奋了更活跃了更忘情了更繁殖的快了更广大了众多了,它们依依不舍的告别坚固的铜墙铁壁的温室,顺管道坐地铁似的奔向各个洗澡间,奔向池子奔向喷洒的淋头,它们扑向一个个软乎乎香呼呼的肉山肉海,开始定居,开始占地盘,开始正式的娶妻生子过日子。人本能的反应就是痒,挠痒,再痒,再挠,受罪的却还是自己,那些小恶魔们却发出无声的嘲讽的阵阵冷笑。
“好我的丑女哩,你这个问题提的太好了!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非关门不可!”田冷春点上一支烟,感激的看着女儿,自言道:“我娃长大了,会给爸操心了!”“这是刘乐然发现的!”“刘乐然?”田冷春看一眼女儿,没有再说什么,他暗暗感慨,这伙娃长大了,不再是娃了!也不能再当娃看了!特别是这个刘乐然!
(二)
田小雨很快把洗澡水问题反馈给刘乐然,刘乐然也就放了心,但田书记的这种做法却是让他没有想到的。老会计说的不错,田书记的确是一个肚子里长着牙的人物,以后无论干什么多动动脑筋才是。那么和小雨的关系该如何处理呢?随缘,任其发展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是一种无能的无奈的甚至有些令人讥笑的做法,刘乐然已经开始感觉到障碍了,这障碍就是田冷春,强大的高深莫测的无从下手的田书记,他敢伸手吗?接招吗?田小雨能承受的了?这个胆小多愁敏感的女人能行吗?不过,从这件事来看,小雨还是挺有头脑的,挺让他欣赏的。
春暖花开。年过完了,田小雨要去学校了,傍晚,两个人相约来到村外的小河边。这条河人称蛤蟆河,蛤蟆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两岸碧绿迷人的芦苇早绝迹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层一层的梯田,小河已经解冻了,静静的河面在微风中打着皱纹,河水清的发暗,西天那道火红的晚霞映在水里,是一种模糊的模棱两可的火红,遥远的难以捕捉的火红。田野里清冷而寂静,小河有一种甜甜的凉凉的腥味,淡淡的白色的烟雾从村子里散发开来,升腾着扩大着,村子就更模糊了,似幻似梦,恍如隔世。就要分别了,田小雨心里痛痛的,往前的路她也有些担心,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光线越来越模糊了,模糊的光线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他们看不清对方了,陌生了,捉摸不定了。“到了学校,啥也不要想,好好念书!”“我知道,你还继续收破烂?”“那当然,等条件成熟了我还要成立废品公司哩!”“好,我支持你!”“我也支持你好好念书!”村子里传出一声又一声的猫叫,那声音深切急迫,又好像软软的。春天了,那是猫儿在发情,在叫春,在等待,在渴望!野鸡的叫声悠远绵长,舒服的很有历史感的滑过涧头,滑过静静的河面。“我最近听到一首歌,好像叫啥穷开心!”“那就叫《穷开心》!”“是吗?这歌好听,我给你唱两句,你看音准不准!”刘乐然说罢,快乐的动情的哼了两句:“唉,可惜我没记下歌词!”“不错,音准着哩,你MP3哩?我晚上给你下载!”“你家电脑装好了?”“好了!”“那好的很,将来我也要买一台!”
田小雨给刘乐然说第二天中午走,其实她一大早就走了。这次是她有意要错过他。临走,她看着刘乐然开着三摩出了村子,这才悄悄来见刘传统。他把MP3交给老汉,又拿出一个崭新的手机递过去,她说这是刘乐然买的,让她昨晚给手机下载歌曲,现在她回学校去呀,不等刘乐然了。刘传统当然不知道内情,但他信了,他认得儿子那个什么3。
可想而知,刘乐然赶中午收破烂回来,田小雨早已经走了,也许这会儿都快到学校了。这部手机让他既兴奋又有些不大心安理得。刘乐然打开手机,立即就有音乐和文字提示有新短信,打开提示是一段话:乐然,这部手机送给你,它是我们联系的信鸽,以后就在也没有人扣押我的信件了,我也愿它代替我成为你工作的好帮手!记住,我一直看着你,想着你,牵挂着你!田小雨。
这是春天,在风暖花香里,又收到这样一份礼物,刘乐然高兴坏了。皮肤的痒早忘了,他把那短信一遍又一遍的看,激动从眼睛里掀起,从手机的屏幕里掀起,像潮水一波又一波翻滚着,汹涌过他的全身,心在波浪里嬉戏,游弋,奔突,伸展,发光放彩。他吃着饭,都摸出手机去看,走几步路都站住去看,晚上睡觉他把手机搂在被窝里。刘乐然很亢奋,他的生命深处有一种用不完的澎湃的所向披靡的力量!
(三)
刘乐然虽说是收破烂的,但他的三轮摩托车却不破,就像他的人一样,车子总是一尘不染的干干净净的,无论有多忙,无论吹风下雨,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这样子。他给车旁插一枝小红旗,上写收废品几个字,车行风吹,红旗招展,“收废品”就激动的醒目的显摆着,很有趣,很壮观。车头的中间,固定一个电喇叭,到了村子跟前,他就打开电源,喇叭就高亢的,洪亮的,穿透力极强的播出他收废品的吆喝声,他不用方言而是普通话,那声音不粗不细,调儿标准,简直和电视主持人的声音没有区别,而他却一天一身不相同的漂亮而干净的衣服,尤其那领带,鲜艳夺目,很不一般。与众不同的是,他把收破烂和娱乐结合到了一块,车子开进一个村子,除过吆喝他就放音乐,农村留守人员大多是老人和妇女,他放秦腔,他让他们点,他们愿意听什么他就放什么,没有的节目他就记下来,想方设法去借或买,下次过来再播放。如果是礼拜天,孩子多,他就放流行歌曲,他还唱还模仿歌星唱。那些留守妇女们,年龄大约都在三十多岁以上,她们既爱听秦腔又爱听流行歌曲,刘乐然就满足他们既唱戏又唱歌,他还邀请这些妇女们唱,气氛很是热烈。刘乐然还特别有眼色,无论路上或村头,老人或妇女磨面回来的架子车陷到坑里或水渠里了,他就马上跑过去帮忙。谁家的羊脱了跑了,他就赶紧去撵去逮,重新拴好。他走到哪里就娱乐到那里,快乐到那里,村民只要有破烂就主动给他送过来,甚至专门等这他去收,他收一车废品从不费劲。他把蛤蟆村方圆三十里以内的村子,分别做了规划和安排,每一个村子,都是在十多天以后去一趟,这时候去,既娱乐了又有不少废品,是一种双赢。
这是一项事业,日子久了,刘乐然也在里边不断地动脑筋,他跑到黄木泥那里学秦腔,学一些群众喜欢的折子戏,他还花钱做了几套戏衣,经常装在车旁的小箱子里,同银芳流行歌曲唱的好,他就去找她,请教她,总之他把一天忙过的闲时间,全用在了学戏学歌上。他的生意也在不断的扩大,实力不断的增强,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他终于要成立“刘乐然废品回收公司”了,消息传出去,在蛤蟆村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蛤蟆村的年轻人不用说都服了!这次,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能人,有本事人,日子过得滋润的人都服了,黄木泥逢人便夸,吕哈定是连连点头,就连支书田冷春也暗暗竖大拇指,只是他不表露出来,他一直避而不谈或者保持沉默。刘乐然举行了一个挂牌仪式,蛤蟆村大多数人都提着啤酒鞭炮前来庆贺。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相距二十八华里的美人村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老婆、几个三十多岁的留守妇女合伙雇了一辆微面也前来庆贺了!大家把支书田冷春推到主席台上让讲几句话,老田推辞了一下,就大步走了上去。他说,他看到“刘乐然废品回收公司”成立了,心里非常高兴,青年人自主创业,这是一件很值得肯定的事,他认为蛤蟆村大有希望,蛤蟆村的年轻人后来居上!一句话,他双手赞成,热烈祝贺!说着,田书记带头鼓起了掌。正在这时,吕哈定忙跑上去,附耳说:“田书记,王镇长来了,在砖厂大门口哩!”老田一听忙结束了讲话,匆匆离去了。刘乐然不认得王镇长,这事好像与王镇长关系也不大,他接着就让同银马几个人去放炮。噼噼啪啪声中酒瓶子就打开了,杯盘叮当,笑声四起。吃罢,刘乐然举办了一场热闹非凡的文艺大联欢。他首先跑到台上,清唱了一段《三滴血》中的虎口缘,那捏细了的翠音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随后,黄木泥穿上戏衣提袍甩袖的唱了折《金沙滩》,台下一片掌声,同银马姐弟合唱了几首流行歌曲,刘乐然接着宣布自由清唱,美人村那位张老汉抖抖衣服,放开嗓子很激越豪迈的吼了一折《铡美案》。总之,刘乐然的挂牌仪式,整整折腾了一天才算完。
按照计划,第二天刘乐然该去阳沟镇北村收破烂。北村,在镇政府北二三里。他到了那里,电喇叭一开,稀里哗啦老汉婆娘女子娃就围了一大堆,大家嚷嚷着质问他公司挂牌咋不请他们?不行,今天得补上,不然车和人通通别想走!刘乐然早就料到这一手,他把大家拿过来的废品一一收了,他从小木箱子里取出一套戏衣,带上一个黑脸谱,放上伴奏音很卖力的唱了一出《小包公》,众人听了拍手称赞,有几个人围上来不解的问,他这本事是从哪学来的,小小年纪还真有两下子!咋不到省电视台参加《戏迷大叫板》去?刘乐然哈哈一笑,说自己全是为了热闹,只要热闹就对了!目的就达到了!有人早做好了饭,沏好了茶,热闹完了马上就拉到他家院子去了。平日里农闲了,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孩子们都上学去了,一天到晚,若大个村子静悄悄的,空荡荡的,只有羊叫猪哼哼,村民乏味的很,无聊的发慌,一天天就指望刘乐然过来热闹一回哩!
离开北村时间已经不早了,刘乐然也收了满满一大车废品。照他目前发展的速度,他家的空院子已经不够用了。老会计有一院老房闲置着,离大路也不远,如果能盘下来或承包下来,维修一下倒还不错。不过,他现在周转资金相当大,最近又换了一辆大车,买了彩电,装了电脑,资金确实有些紧张。刘乐然开着车,思想悄悄溜号了。突然,他发现前边有一个黑色手提包,刘乐然连忙停住车。皮包的提手断了,里边鼓鼓的,刘乐然打开一看,吃了一惊,一沓百元人民币厚厚的,号码都没有乱。他数了数,整整一万五。刘乐然坐到车上,拔下车钥匙看看天色尚早,就打开手机听歌。丢了钱的人肯定着急,一旦发现很快就会来找,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等人来找,等真正找钱的人来问他,但他不能去问过路的陌生人,社会复杂,什么人都有!冒领失物的人也会有的。时间慢慢的过去,不觉已等了四十多分钟了,这丢钱的人不急吗?怎么还不来找,刘乐然有些急了,因为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呢!这些钱如果是他的那该多好啊!他现在急需的就是买一台数码相机,每次出去收破烂可以有选择的录一些唱戏唱歌的精彩节目,然后在下一次播出来,如果有必要,可以制成光碟赠送给那些戏迷们!还有,他就立即可以去租或买老会计的房子,他就不必为此事头疼了!问题是,这钱是人家的,不是他的,他不能随便拿走人家的钱,不知道丢钱的人都急成什么样了!但话又说回来,这是他拾得,钱上也没有写谁的名字,拿回去不是照样用吗?刘乐然摇摇头,点上一支烟,继续等着。
再有一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太阳炎热的光芒开始泛红,刘乐然走下车,在路边慢慢踱步。
这时,有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了,那车很慢,那人四处乱看,这显然是在寻找什么。刘乐然看了一眼,蹲下身,假装观察自己的车轮子。那人到了他跟前,停住了摩托:“喂,兄弟,请问你没拾一个包包么?”“啥包?”那人留着整齐的平头,月白的衬衣装在裤子里,方脸大眼,看上去很精神,而且有点面熟。“黑的!”“多大?”那人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是你丢的?”“对对对,我有些急事,在信用社取了些钱,包包挂在车头上,这路不好,骑的又快,包包就没见了!”“里边有多钱?还有啥?”“有一万五,还有一个信用卡。”刘乐然从车旁的小木箱子里取出皮包:“你清点一下!”
那人一愣,连忙接过去,双手发抖,他拉开皮包看看说:“兄弟,真谢谢你了!”“你点点,钱财当面点清!”“不用不用,我相信,你能给我,我就相信不会少!对了,我咋看你面熟熟的?”“我也看你面熟熟的!”“我是阳沟镇政府的王经书!”“王镇长!我是蛤蟆村的刘乐然!”“是你办了一个回收公司?”“对,是我。”“好好好,我早听说,早准备到你家看看去哩!只是最近家里有些急事。”“到底咋哩?”“你不知道,你嫂子是血癌,明天又去西安动手术哩!这不,我在信用社贷了一笔钱!”王镇长低下头。刘乐然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没事没事!说实话,镇上准备把你当一个创业典型宣传哩!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你这种经营模式,经营理念好得很,很值得深思!以后你工作上有啥问题,尽管来找我,我全力支持,咱镇政府全力支持!”
(四)
两个人年龄相差不远,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一谈起来就忘了时间,突然发觉天黑了,才握手而别。临走,王镇长一再感谢,说要让记者来采访采访他,刘乐然却真心的推辞谢绝。回到家里,一切忙完了,就睡在床上想那件事,宣传实在没有必要,那钱本来就不是咱的,物归原主是应该的,天经地义的!自然,他也就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直到好几天了,村里突然来了一位记者,说是找他的,而且是收养奶的吕哈定领到家里的。那位记者姓鲁,三十岁左右,近视眼,说起话来义正词严,慷慨激越,是很感性很容易冲动的那种。一问才知道他是省上大报《北山晨报》的记者,和王经书镇长是大学同学,他是王镇长请来的。刘乐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觉得根本没有报道的价值,那鲁记者就受感动了,认为这是一篇很好的稿子。说到刘乐然废品公司的成长历程,鲁记者又感动了,说一定要为刘乐然写一篇特别报道,大篇幅的,这事迹太好了!记者一走,刘乐然拾了一万五千元的好事马上就传遍了蛤蟆村,刘乐然的名字,又在村民们的闲谈中被热炒了几天。
有一个人的心里却一直热炒着刘乐然的名字,那就是田小雨。两年的警校生活很快就要过去,两年来,她和刘乐然的关系也在跌跌撞撞的躲躲闪闪的回环缠绕中发展着。无论父母如何反对,她还是不能放手,不愿放手。父母的理由也很堂皇,她就要毕业了,不管分到公安局还是监所农场,她都是政法干部,是吃财政的,是国家公务员。刘乐然呢,农民一个,那个什么废品公司是自封的,自己弄得,是风里的灯,是瓜地里的瓜庵子,没有安全感稳定感。钱多少无所谓,给国家干事是根本不一样的,从里到外的感觉都不一样,这体面,光荣,为祖宗添彩。所以,找女婿一定要找一个干部找一个公务员,最好也是干公检法的。话又说回来,田家人单苗稀,女儿女婿都是公检法干部那肯定就没人敢欺负!田小雨回来一次,父母就苦口婆心的肺腑一次,软硬兼施一次。田小雨相信这些话,但也没有彻底的绝对的动摇她对刘乐然的感情,她在犹豫的摇摆不定的度日子。有几天,她觉得父母说得对,父母生养她确实不容易,上面的哥哥姐姐们都没有留住,父母把一切都放在她身上。她得承载家族的使命,父亲创下的那一摊家业,凭她的长相条件找一个相匹配的或者更优秀的女婿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她应该渐渐疏远刘乐然,淡忘刘乐然。过了几天,她又觉得父母太自私,光为自己和先人考虑,不为她田小雨着想!也太世俗,现在社会,无论干什么只要有本事,活的真实,活的自然就最好了!那些什么虚荣的世俗的传统的都是虚的空的,刘乐然是她的初恋,她怎么能放弃初恋呢?放弃真爱呢?特别是当她听到刘乐然的事业在不断扩大的消息,人们称赞刘乐然的消息,她心里就很幸福。她觉得她的眼光没有错,她就给刘乐然悄悄发短信,嘘寒问暖。她干什么的时候,她就会想刘乐然会干什么,是在开车?是在唱歌?是在分拣废品?想着她就笑了。那个鲁记者手真快,采访的第二天,刘乐然的照片就上《北山晨报》了!田小雨忙跑出去买了一份报纸,还在网上调出来看,还看网民有没有评论,怎样评论?这晚,她和刘乐然在网上QQ了三个小时,那些无聊的废话不断地相互重复,在重复中体味着幸福,感觉着对方的心跳。两个人就这样甜蜜的痛苦的维系感情,维系着爱。现在,田小雨就要毕业了,婚姻的事可以放到桌面上谈了,可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应该打一个结了,定下一个框架了。田小雨期待着这一天,这一天在她走上工作岗位之后马上就要面对了。
对于和田小雨的关系,刘乐然一直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他只是很深情的对待这个美丽的让人有点担心的爱情。他总是让自己的理智在这片海域里睁只眼闭只眼,能过就过,什么时候过不去呢?那可能就是田小雨毕业参加工作之后,那时候,就必须确定两个人的关系了,然后就要结婚了,那时候他不理智就过不去了。但是现在还没有,所以,对于田小雨他能爱就爱,即使将来不能在一起也不后悔,将来怎么样,他给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到时候再说”。
应该说,刘乐然虽然没有上大学,但在蛤蟆村这片天地里还是闯出了一些名堂。不到三年,他就彻底改变了蛤蟆村老少爷们对他的看法。老祖宗留下的那些什么软弱无能贫穷等等定论,被他彻底推翻了改变了!他是蛤蟆村第二家装电脑的,他在蛤蟆村人眼中,第一个活的自在,活的自我,活的如意,活的真实,活的快乐的人!他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想怎样玩就怎样玩,他活在自己的愿望里,他活在自己的快乐里,他从来不考虑别人对他喜怒哀乐的评价。蛤蟆村许多人开始羡慕他的生活,他的活法,他对生活的巨大热爱,蛤蟆村老老少少对他的评价很快高过了老支书田冷春!王镇长正好是蛤蟆村的包村干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调研,一个念头在镇长的脑袋里越来越变得清晰,蛤蟆村三组也就是刘乐然这个组是一个大组,多年来组长一职,让支书老田兼着。老田还经营砖厂,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王镇长就找田书记交换意见,提出三组组长让刘乐然代理,一两个月就到了村级换届,到时候让群众去选,以刘乐然的人员、能力、品德估计有戏。田冷春是不满意的,但一细想也觉得没啥大不了,刘乐然对他田冷春不会有什么威胁,两家之间,历史上也没有什么矛盾,万一有什么不测,女儿也是一个砝码,既然拗不过,田冷春就爽快的答应了,还一个劲称赞王镇长有眼光,这个顺水人情做的实在漂亮。
刘乐然就这样突然的意想不到的十分顺利的代理了三组组长,经过群众的推选,名正言顺的担任了三组组长。
这个结果,让一个人非常气愤,那就是吕哈定。这些年,他之所以拍田书记的马屁图的什么?不就是守好一份收奶的差事?不就是还想弄个队长当当?而且三组这个组长的位子是你田书记亲自许诺的,要不我还想不到哩!田书记是不是在耍我?是不是真的要把女儿嫁给刘乐然?唉,怎么半路里杀出个刘乐然哩?他怎么又和王镇长挂上了,天命啊天命!吕哈定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午饭都没吃,一个人坐在黑房子里喝闷酒,但他不服气,他不想认输,他满腔怒火,火却没处发!这二年,当个村民组长也不错哩,日弄个承包地,办个低保,特别是庄基,你再有庄基证我不划地,你上哪儿盖?你不上货,庄基证闲着去!没地啊!可是,可是,唉,狗日的田冷春!人面一套背后一套!吕哈定狠狠地放下酒杯,酒杯的底儿烂了,他把火撒在了无辜的酒杯上。
田书记听不见骂声,老田这会儿正在忙着找公安局的李局长。现在,女儿马上就要毕业了,他要按照两年前的计划,把女儿安排到公安局。李局长是他老田的朋友,又是公安局的当家人物,但任何事情都不能大意,只有等办妥了,人才放心,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千变万化。为了万无一失,田书记还特意叫上了在阳沟派出所开车的李军,他是李局长的亲弟弟。李军用警车拉着田书记直奔公安局。李局长还在开会,让他们在单位外边等,两个人就出了公安局,来到一家酒店的茶秀。
田书记找的人很硬梆,女儿的事几乎没费什么神思就搞定了。李局长也是个良心人,他并没有忘记,他做阳沟派出所所长时,田书记给他办的事。李局长家在县城北边的乔山腹地,是典型的山里娃。阳沟镇在县南,一马平川,条件当然好。李局长当时想把父母兄弟姐妹大约三四家人迁出来,却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和时机。一次吃饭,老李就把意思给田书记说了,老田第二天就去找老李,主动把这事给办了。他顺利的把李局长的家人迁到了蛤蟆村,还分了地,划了不错的庄基。隔山翻炮,舍车保帅,老马卧槽,这就是交情,这就是眼光!田书记的政治眼光!不然,女儿怎么能进警察队伍?笑话!
回到家里,田书记高兴坏了,他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他打开一瓶啤酒,抓起电话一句话一口酒的和女儿聊天。他说他有伟大的政治眼光,李局长一手把事办了!全办妥了!女儿哪儿都不要去,就呆在公安局里!那些科室,咱随便挑,想进哪个进哪个!……田书记正在得意忘形的激动,吕哈定幽灵似的溜了进来,站在身后,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