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翔低垂双眼,并未动容:“你怎么知道的?”
言下之意,竟然是默认了杨玄羽救命之恩的说法。众人不由得愣住了,之前东征大军成功归来,众人都以为是晋王和解忧公主的功劳,眼下按照杨玄羽的说法,竟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功劳?
“晋王何许人也,有识之士谁人不知?辽东之战,运筹帷幄,抉择取舍,也不是解忧公主这样久居长安的一介女流所能做到的。辽东事,我也打听了一番。解忧公主很重视你,晋王却有意冷落你。为何?少不得是因为出兵的事情,得罪了晋王。便是为此,也请你受我一拜。”杨玄羽说着便是拱手行礼。
陈翔摆手说道:“不敢当。你若真的是谢我,倒不如帮我把债给还了。”说着,陈翔伸手指着谢链说道:“我承诺了白银五百两,才请动这位谢头领在城中制造骚乱,又是放火又是杀人的。冠军侯,这钱要不你出吧。”
谢链汗颜,瞪了一眼陈翔,对众人说道:“让诸位见笑了。”
杨玄羽笑道:“那到无妨。这样吧,此时此刻金银说白了用处也不大。我做主,挑出二十匹骏马,赠与谢头领抵债。”
范康眉眼一跳,忍不住有些犹豫地说道:“统领,这……”
他并非吝啬,虽说五百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虽说二十匹骏马的价值明显超过五百两白银,更可况兵凶战危的辽东,骏马可以保命,价值更是不能和平日相比。这些都没什么,如果付出银子,甚至压一压这笔钱,是可以诱惑他们,将谢链这些人留下的。战事在即,多一些人就是多一份力量,这时候送人马匹,万一人家拍拍屁股从这个危局中走了,军中士兵多半会有不满,影响军心,徒生事端。
此间众人不少都是心思通明,想到了这点。谢链下意识地看了眼陈翔,说白了,他是想走的。他此番过来是接到了暗子的传讯,说是陈翔请他过来帮忙。忙活了半天,眼见陈翔还是要留下来。论起实力,这边杨玄羽一口一个恩公的,肯定会保护陈翔周全。若是杨玄羽都靠不住,他那几个兄弟还顶的了什么用,这时候抛下陈翔,大当家的也不会责罚他。他可不想再度陷入战事中,吃力不讨好。
杨玄羽笑了笑,说道:“应利而来,尽利而去,各得其乐,有何不可?”然后,看了一眼陈翔,又说道:“再说,陈季云的主意,值不了五百两吗?人家又是冒险破城,又是献计献策的,咱们犯得着这么小气吗?”
杨玄羽的话语平和,但隐隐有一种不由质疑的气势。范康识趣地住嘴。
陈翔若有所思,顾不得谢链那边的纠结,问道:“应利而来,尽利而去?以统领之意,如今攻下抚远城后,城中的商贩仆役,您是打算尽数遣散不成?”
“不错。此来固守内城,修筑城墙太多人也施展不开。一旦都收入内城,反倒是少了腾挪的空间。人心不齐,奸细繁多,杀之不详,不如尽数逐出。”杨玄羽说道。
“不妥。”陈翔说道。
杨玄羽皱起眉头,说道:“这些商贩仆役,突厥肃慎乃至汉人都有,杀之无益,留之生事。”
陈翔笑了:“我说的不妥,是指只固守内城不妥。”杨玄羽刚想说些什么,陈翔赶紧说道:“抚远外城低矮残破,难以为凭,我知道。以外城之砖石加固内城,我也知道。可如今之形势,时日尚有余,城中仓储人力,颇为可观。修筑内城之余,何不再修一座小城,以为犄角之援?“
“可这人力有限,自有先后……”范康抢白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想到,这就是为什么陈翔不希望先行放走这些商贩仆役的原因了。毕竟这些人力可以利用来修筑小城。
杨玄羽问道:“来得及吗?内城的食水都有保障。外城一圈确实有一些尚且完好的角楼,但是水源在哪里?无法保障水源的情况下,数天内就不战自降了,分兵不过是白白浪费兵力罢了。”
陈翔展开了自己手中的图纸,说道:“这便是我要前来寻找这些图纸的缘由了。统领请看,这东边城墙边的一座瓮城,结构完好,容纳得了近千人。更重要的是,此处靠近辽河边,水位不低,还是有一口水井,勉强足够维持数百人的使用。”
杨玄羽拿过图纸,细细端详。
陈翔又说道:“如果尽弃外城,那么敌人反而可以利用外郭,围困我等,隔绝内外。可如果我们在外郭处有一座小城,那么就保证了随时可以突袭敌军,威胁敌军不敢过分逼近下寨。而且,内城和东边城墙距离不远,强弓硬弩之下,既可以威胁攻击内城的敌军,也可以远远地骚扰到渡过辽河的敌军补给,还可以随时观察辽河下游可能出现的援军,避免全军被困内城,成为聋子和瞎子、”
杨玄羽摸了摸下巴,说道:“巧了,我也正要去抚远城东一趟。不如大家同行,顺便实地查验一番城东的瓮城是否堪用。”众人纷纷应和,随同杨玄羽一同向东去了。
人群中,谢链不知不觉凑到陈翔的身边,小声地商量:“看这样子,杨玄羽也不会让你冲锋陷阵的,你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要不我就带弟兄们走了?”
“四哥高义,陈翔谢过。只是我担心杨玄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您想走,却也未必走得成。”陈翔小声说道。
谢链还是扭头带上兄弟们就走了。他也确实看出来了,陈翔确实是能生事,继续留在此处,少不得要被陈翔指使得劳心劳力。难得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把大麻烦甩给杨玄羽倒也不错,谁让杨玄羽一口一个恩公恩公地叫着。
这边杨玄羽和陈翔带领着将佐们实地查验了一番城东瓮城的情况,保存得确实比较完好。抚远城一带之前东征来来去去的,大小将佐对附近的地形倒也算是清楚,连范康经过这么实地一看,心中多半也是隐隐有些赞同在此修筑一座小城的主意,倒是开始担忧起人力和建材了。
在众人检验城东瓮城的时候,辽河上游有帆影浮现。观测河面的哨兵赶忙就近汇报。众人惊慌之间,杨玄羽倒是展颜笑道:“这便是我过来等的物事。诸位且宽心,我们的箭矢、火油、药材和木料来了。”
渐渐平缓下来的辽河河面上,一排排简易的木帆船顺流而下,与其说是帆船,倒不如说是按上了船帆的木筏更为妥当。虽然简陋,但是船上却装载着大量军需物资,停泊在城边。
“突厥人?”陈翔观察许久问道。
“不错。大军奇袭,不方便携带太多的物资。刚好肃慎人也向突厥豪商预购了一批物资。突厥的右设贵人朴罗,就卖了我一个面子,掐着时间从辽河上游顺流而下,提前把物资运过来。如果我们赶得及,自然可以截下物资,当然,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抚远城下,这批物资也会顺势卖给肃慎人。反正他们终归是不亏的。”杨玄羽说道。
想到这里,杨玄羽笑道:“话说这倒是巧了,解忧公主之前从军的时候是带着一张修罗鬼面,那个突厥的右设贵人朴罗,也是带着一张铁面。都是铁面人,风格倒也不同。解忧公主是中原女儿身,偏生英烈气。朴罗贵人是塞外草原雄,俊秀儒雅风。”
“大战在即,统领还有心说笑,看来是成竹在胸了。”陈翔反呛道。
“兰陵侯,家父、令尊谋划在前,又有你陈季云献计献策,这场战事,我们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看将士的忠勇与决心了,那还要忧虑什么呢?”杨玄羽从容说道,神色平缓,笑意中带着些许决然。
陈翔皱起眉头,怔怔地看着一艘艘木帆船停泊在抚远城外,卸下的物资堆积如山。这是水运特有的优势,省时省力,耗费极少。自从开春以来一直呆在抚远城的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统领,我问你一个问题。”陈翔板着脸,严肃地对着杨玄羽说道。
“抚远城濒临辽河和松河,如果肃慎人用水攻,我等当如何?”
杨玄羽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