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早已收到少年帮被围剿的消息,在府中坐立不安,派人四处打探,却没有消息,不禁焦急万分。而他派去的使者伍被也一直音讯全无,他也不得不担忧,若是伍被也在少年帮寨子里被官兵杀死或者扣押,一旦朝廷追查下来,自己该如何解释?
正当淮南王为此头痛不已时,伍被的马车回到了淮南王府。淮南王听到下人通报,立即命人秘密将伍被和郭解转移到后院人少的厢房,并让郎中为郭解诊治,好不容易才把郭解的伤情稳定了下来。
折腾完这一切,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但也松了一口气。郭解躺在炕上,虚弱地对淮南王说道:“给王爷添麻烦了。”
“帮主说哪里话?你是我刘安的挚友,你的事就是我刘安的事。你放心,这是我淮南王府,天下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你就好生休养,其余的事情交给本王去处理便可。”淮南王对郭解安慰了几句,便带着伍被离开,去处理善后。
有淮南王出手相助,郭解暂时不会有危险,只是他仍挂念着那些兄弟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逃了出来。
淮南王好似看穿了郭解的心思一般,根据伍被的转述,他派人到郭解与帮众约定的地方,替郭解联系了旧日部众。
经过这次重创,少年帮成员损失惨重,各处分舵也遭到官兵突袭,整个少年帮的规模大幅度缩水。随着郭解渐渐康复,少年帮的存在仅限于私下的秘密集会,而为他们提供地点的,也是淮南王。
郭解并不知,就在官府围剿总舵当天,小猴子也带着使君赶回了总舵,却不料只瞧见满地狼藉,尸横遍野。官兵不甘心地四处搜捕少年帮余党,小猴子他们恰好撞上,还没进总舵大门,就被官兵一路追杀。
小猴子护着使君朝密林深处跑去,但后面追兵太多,如果毫不抵抗,迟早会被撵上。郭解派来与他们接应的兄弟们为了阻拦官兵,也在途中纷纷倒下,最后就剩下小猴子和使君。
眼见威胁越来越近,小猴子停下来,拉住使君说道:“小少爷,你先走,我去断后。如果我没有追上来,剩下的路你要自己完成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的。”
“猴子叔!”使君惊诧地看着小猴子,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刚才一路上逃亡,使君看得很清楚,那些为了保护他逃跑的少年帮帮众都惨死在了官兵手中,如今他身边就只剩下小猴子了。如果小猴子也冲进了人堆里,岂会有活着出来的机会?使君想着,立马摇头:“不行!猴子叔,你不能去!”
“小少爷,如果这样僵持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我退回去阻拦官兵,至少能为你争取一点儿时间。听我的,你往前跑,不要回头!”小猴子推了一把使君,似乎是想把他推出去,别再回来。
可使君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面上带着坚毅的神情:“猴子叔,我不能走!凭什么……凭什么一定是你们为我牺牲,我就不能掩护你们逃跑?我来断后,你走!”
“傻孩子,都这个时候了说什么傻话呢?帮主把你交给我,我就必须照顾好你,不能让你出一丁点儿差错,否则我怎么向帮主交代?你给我走!”小猴子从来没有这么强硬地说过话,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硬起来。他第一次这么教训使君,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猴子叔……”使君咬了咬牙,坚持留在原地,他是说什么也不肯丢下小猴子自己一个人跑掉。
小猴子见劝说不动使君,急得团团转,他往后面瞅了一眼,发现林中隐约已经能够看到追兵的身影,甚至是那杂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对方人数不少,再这么耗下去,他们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小猴子盘算了一下,顿时把心一横,咬了咬牙,对使君说道:“好,那我们一起走!”
使君点点头。他也瞧见了后面的追兵,赶紧拉着小猴子往旁边的道上去:“来,猴子叔,这边。”
谁知使君刚转过身去,忽然感觉后脑上被一道力量重击,他脑海中轰的一片空白,接着就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倒在了后面小猴子的怀里。正是小猴子劈手给了使君一掌,将使君打晕。小猴子架着使君,朝后面看了一眼。眼前的情况不容他多想,他已经没法带着使君多走几步路,官兵就会扑上来将他俩一同撕个粉碎。
“小少爷,保重了!”小猴子对怀里昏过去的使君喃喃地说了一声,忽的眼圈一红,眼中闪动着银色泪光,几乎要流泪下来。他赶紧吸了吸鼻子,这并不是有工夫伤感的时候,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他就要去完成。
话音刚落,小猴子就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快速地缠在使君头上,然后才将使君放在地上,狠狠地在使君背上推了一把,使君立刻顺着旁边的山坡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很快被野草挡住,消失在了小猴子的视野中。
这时候后面的追兵也赶到了,官兵们杀红了眼,瞧见小猴子独身一人,也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就认定了他与少年帮有关,疯了一样地涌上来。
“帮主,你交代的最后使命小猴子完成了。”小猴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嘴角恍然还闪过了一丝笑意。林中的风呼呼地吹着,摇晃着每一棵树,那声音那么响,好像很近,却又疏忽很远,空灵而摇摆不定,似是来自某个不属于这世间的地方。
小猴子举着剑,踩着满地落叶朝官兵飞奔过去,厮杀在一起。十几名官兵围着小猴子,刚开始小猴子还能招架几招,到后来应接不暇,一把长枪趁势从后面刺穿了小猴子的肩胛骨。小猴子倒转身来,一剑砍了拿枪的士兵,谁知他身后又是一人用大刀砍在他背上。小猴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踉跄地往前扑倒,若不是他迅速将剑尖插在地上,支撑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只怕已经整个人摔倒在地。但那些官兵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见小猴子失去了反抗之力,官兵一齐围了上来,只见刀光剑影齐刷刷亮堂起来,全都刺到了小猴子身上。
小猴子口中溢出大口鲜血,便睁着眼不再动弹了。只是他看的方向,还是那座人去屋空的寨子——外人眼中的匪寨,却是少年帮所有帮众们都眷恋着的家。
官兵们很快就朝其他方向追去,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风声,还在这染血的空地上呼啦啦地响着。落叶漫天飘零。
夜色不知不觉降临下来。对昏迷的使君来说,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混沌的黑暗,四周茂密的树的影子就像黑夜中的幽灵一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使君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剧痛,犯着迷糊,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来。借着月光他摸到自己头上缠着腰带,又瞧见自己横卧坡底,太子交给他的玉佩也滚落不见了,不过这时他顾不得寻找。
使君陡然想起了小猴子打晕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心头一惊,好像是明白了小猴子的用意。他一把扯下头上缠绕的腰带,挣扎着往坡上爬去。使君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他希望自己是猜错了,抑或小猴子已经成功甩掉了追兵,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找他了。只是看看此刻的夜色,估算着时辰,使君也不敢想象真正的结果。他只是奋力往上爬,手心被粗糙的树皮和石块磨破了皮,渗出血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好像害怕自己稍微晚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猴子叔了。
使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有多久,但那一段路对他来说,好像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他拼尽了全身力气,手掌里鲜血淋漓,力气一点点地顺着掌心渗出的鲜血流出。当他终于攀上了坡顶时,累得快晕过去,但有那么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他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他要找到猴子叔!
使君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但他还铭记自己身处的险境,所以他不敢大声喊叫,哪怕周围静得只剩下远处密林里传来的某种鸟类咕咕的叫声。他怕自己的声音也这么远远地传出去,惊动了追捕他的官兵,只能沿着路寻去。
他倒回去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大道中央的那个背影——正是他熟悉的猴子叔。
小猴子半跪在路中间,右手握着剑,剑身向下将剑尖深深地插进泥土里,泥土已经被他身上流淌下来的血液染红。那些在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而小猴子身上也已经没有了温度,只是摸上去还有一点血液特有的黏稠度。
“猴子叔!”使君抓住小猴子僵硬的胳膊,转瞬意识到他的猜测成真了。小猴子为了保护他,牺牲了自己……
“不!不!猴子叔……猴子叔你醒醒……猴子叔!”使君拼命地摇晃着小猴子僵硬的尸首,直到小猴子往染血的土地上倒了下去。使君一把接住小猴子,颓然地坐在地上,搂着小猴子放声大哭。这个时候他再也顾不得他的举动是不是会打草惊蛇,他只是深深地自责,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猴子叔,如果猴子叔没有替他引开追兵,或许死的应该是他!
使君孩子一般的哭声,和着远处丛林里起伏的风声,好像这个世界都和他一样,在孤独地哭泣着。使君从未想过,这一次离开家门,带给他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他为朝廷、为太子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朝廷给他的,却是灭门之灾!
“啊——”
在心头不断积聚的愤怒化作一声狂躁的对天怒吼,使君脸上带着脆弱的泪痕,眼神里却迸射出坚定的复仇火焰。他要活下去,他要救出父亲,更要为伍宅上上下下和少年帮上千条性命报仇!
使君放下小猴子,颤悠悠地站起身,眼泪挂在他脸上慢慢地凝固了。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凝视了一会儿虚空,然后艰难地挪动脚步,头也不回地沿着道路往前走去。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大道上,拖得很长很长,好像就在那一瞬间,使君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