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灯火辉煌的王府也落下黑夜的帷幕,跟着整个淮南国一起安静了下来。
由于使君这件事横插一杠,淮南王也没有了用膳的心思,去书房处理政事,直到伍被回来复命,淮南王才放下心来。他对刘爽的行径虽然恼火不已,但是考虑到刘陵先前说的话,加上刘爽早已准备好的托词,他也只好暂且把这股火气压了下去。他吩咐下人去将悠然和使君安顿好,然后便在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外面的灯笼都灭了,巨大的府邸陷入了安眠之中。除了淮南王的书房以外,客房的灯也亮着。
使君躺在炕上,一阵一阵地做着噩梦,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下人在一旁守着,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是王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如有半点差错,她一个丫鬟可担待不起。
使君在梦中喃喃呓语,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他在担心悠然,嘴里也在叫着悠然的名字。忽然他一下子坐起来,大喊道:“悠然!”这一声之后,他就渐渐清醒过来。
这时已经快到下半夜,药效完全过去了,除了一点头痛和身体酸痛的后遗症以外,使君并未感觉到其他不适。他几乎从炕上跳起来,要去找悠然,虽然他并不知道悠然在哪里。
丫鬟看到使君坐起来,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反应过来——使君醒过来了,于是连忙上前劝住使君安抚道:“公子,公子,不用担心,你现在很安全。”
“悠然!悠然呢?”使君仍是没有平静下来,大声地叫嚷着。
丫鬟急道:“那位姑娘已经被送回来了,就在隔壁休息呢。郎中为她诊治过了,她只是中了点迷药,身上有点擦伤瘀青,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晚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你也中了迷药,需要好好休养,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她……她就在隔壁?”使君还有点不敢相信。
“对啊!我家王爷救了你们俩,要不是王爷派伍中郎出面,还不知道那姑娘要在户曹府上遭什么罪呢!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你们住在王府里,谁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丫鬟颇为自信地说道,也是想让使君安心下来。
“王府……”使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却一点儿也想不起自己从树林出来以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就到了什么王府了?好半晌之后,使君试着问道:“你说这是淮南王府?”
“嗯。”丫鬟肯定地点点头。
使君一下子傻眼了。他和悠然下山的一路上都在考虑,要怎么才能见到淮南王,跟淮南王说上话,可没想到,他稀里糊涂的竟然已经在淮南王府邸里!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加担心悠然。于是他央求丫鬟带他去见那个女孩,他必须确定那真的是悠然,否则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安心的。他现在最懊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坚持让悠然呆在山里,而是让她跟自己下山了,自己还这么大意地让她落入奸人之手,险些遭遇不幸!
丫鬟被缠得没法,只好让使君跟她去。她将使君带到隔壁屋子前,推门让使君自己进去,不过要谨遵郎中的交代,轻手轻脚的,不要打扰了病人休息。
使君点点头,拿着蜡烛走进去,小心地靠近床榻。他紧绷着一颗心,每走一步都感觉是煎熬。他生怕自己走近之后,看到躺在炕上的人并不是悠然。
蜡烛的光淡淡的,暖黄色的光圈笼罩着很小一块地方。
使君停在炕边,慢慢地把手中的蜡烛往前挪了点,直到能够照亮炕上的人的脸。
“悠然!”使君几乎脱口叫出,但一想到她今天可能经历过的可怕的事情,使君就捂住了嘴——那丫鬟说得对,悠然需要好好的休息,他不能打扰她。他看到悠然完好地躺在这里,这就足够了。或许在那一瞬间,使君莫名地想到了无瑕。当年伍家和方圆赊贷行遭灾的时候,他并不在长安,没有陪在自己的亲人身边,所以他至今都无从得知,当年幼的无瑕一个人面对那些杀戮时,是怎样的害怕。他甚至不知道,无瑕是否还活着。
这么多年来,使君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年没有保护好无瑕,所以他绝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让悠然重蹈覆辙。
使君悄悄地退出房间,走到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半轮明月高挂,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连风都停下了,不再吹动他的头发。使君心里好像死水一般,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他知道自己心里承载了太多不堪的往事,那些肮脏的交易、血腥的屠戮,不管是他所看见的还是所经历的,都远远超过了他那时的年龄所能承受的。即便到了今天,那些事情仍旧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上,任凭是再皎洁的月光,也无法将它洗涤透彻。
“爹,无伯父,郭叔,无瑕,你们都还好吗?你们在哪里啊?如果你们还活着,让我知道你们的消息好不好?”
使君紧握着脖子上挂的那半枚“洗儿钱”,低喃着祈祷。月光仍旧静静地,没有回答。
“吱——”
后院厢房的一间门开了,无瑕漫步走出来,转过长廊,走进院子里。石桌上还留着一支不知何人放在这里的蜡烛,蜡油才干了不久,似乎被风吹的时候还会微微荡漾。
走廊另外一头,使君的背影刚刚拐过弯角,消失在黑夜中。可无瑕并没有注意,她只是一心看着茫茫的黑夜。院子里一地清辉,她心里想着,自己挂念的那些人,是否也在看着同样的月光。
起风了,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夜深人静的时候,房子越大,越让人感觉到孤单。这么多年来,无瑕越发认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在她想起亲人们的面孔的时候。
无瑕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披肩,抬头望着天空。一轮明月高挂,将她脸上伤悲的表情照得尤其明显。傍晚和郭解的重逢虽然让无瑕欣喜,但欣喜之后,却让她更加想念那些还离散在外的亲人。
今日能够与郭解重逢,无瑕本是极为喜悦。可郭解告诉她,父亲无盐淡和干爹英卓仍被关押在大牢之中不许探望,而他却无能为力,使君哥哥也不知所踪。无瑕不由得悲从中来,彻夜难眠,一行清泪顺着无瑕的脸颊滑落下来。
“爹,干爹,使君哥,你们都还好吗?使君哥,你在哪里啊……天冷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无瑕……无瑕好想念你们……”无瑕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想着从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她想念在父亲腿上撒娇的日子,想念看干爹在炉火面前敲敲打打的日子,想念跟在使君后面到处转悠的日子。那些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日子,如今却像是无比珍贵的宝石,每一颗都让无瑕如数家珍。
明月处处照人间,殊知人间多别离!若是可以,无瑕宁愿付出现在拥有的一切,去交换他们安好的消息。
无瑕一心祈愿,未看见她身后的房梁上,一个黑衣人纵身跳过,轻盈地落在走廊上。
黑衣人腰间别着宝剑,正要往前走,无瑕忽然转过身去,几乎瞧见黑衣人的身影。但黑衣人反应极快,迅速地闪身躲到了拐角后面,并不发出一点声响。无瑕没有察觉到异常,径自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黑衣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发现,然后才朝刚才的方向溜去。他身材高大,动作敏捷,似乎对王府地形了如指掌,避开守卫直接奔向了要去的地方。
书房里面,淮南王还在熬夜处理政务,门上一根竹管悄悄从外刺入,一缕青烟从竹管里吹出来,在空气里无声无色地融合着。
没多一会儿,淮南王就趴在书桌上昏睡了过去。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黑衣人收起竹管,走进书房来,开始小心翼翼又急迫地四处翻找。在堂堂王府里作案,的确需要很大胆识,必须每一步都保持谨慎。黑衣人对这一切都做得很娴熟,翻找东西时也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响。只不过他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停留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企图找到类似机关按钮之类的东西。
忽然,黑衣人的目光停留在靠墙的书架上摆的那些古董陶罐和器皿上。这些装饰物没有放在镂空雕花的书架上当摆设,却放在了靠墙的地方,仔细想来却有点奇怪。于是黑衣人走过去,挨个儿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摸了几排下来,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手中的一个陶罐却有了异样,他想把陶罐从架子上拿下来,陶罐却纹丝不动,他又试着加大了一点力度,仍然没能搬动陶罐。黑衣人喜上眉梢,顺着往左的方向,将陶罐拧了一下,陶罐竟真的跟着动了!
黑衣人知道自己找到了机关,正要研究这机关的正确打开方法,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