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景芳镇下了很大的雨,这些雨冲洗了一切不干净的东西。令长久知道,有一位姑娘在等下一世的相遇,却不想在这一世留下任何足迹,人大抵都是这样的,不愿就是不愿,不喜就是不喜,能走得干脆利落,也能把想毁灭掉的都带走,只余给一些还活着的人一些回忆和念想。
姻缘册上的名字已然是鲜红的字体,令长久明白,第九世,他们只能这样离散。黎水没有白雪落那样的好运气,命中星已然湮没,再无回位的可能,只能等下一世轮回。即使对世事淡然,令长久却终归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正值韶华的姑娘从自己面前跳下,自己无法做到淡然面对,这一点,她必须承认。
令长久去了一趟天界司占阁,并非是兴师问罪,只是简单地问了卜机一些事。卜机也很是无奈,并非是他懒怠,只是身为司占,总有天机不可泄漏,说得清楚明白一些,他虽掌握着凡人命运,可总有一些事不是神能掌控的了得,就如同那脱缰的野马一般,你本是要让它往东走,可脱了缰,它还能听你的吗?多半没有几匹马会听,要不怎么叫作野马呢!
卜机掌管人的命运,也是根据凡人的命中星填写的,若是命中星相冲,他就是再能写,也断然不能将这相冲的事实改写,只能做缓兵之计,凡人追求美好圆满,他一个司占,同凡人无冤无仇的,何必要多刁难他们呢,能将他们的命运安排得好一些就断然不会差。奈何还总是有人骂道老天不长眼,真是吃力不讨好。
令长久也知道,天上的仙家大多都是修道之人,卜机算是名正言顺的一个,道家也讲究许多,诸如人的生死命数便有许多讲究。她既不是道家,也不是佛门中人,对生死一事,想来看得开。只是从前不知人的生死竟可蕴含诸多情感,即使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也希望他好好活着,可终究有时也只是希望罢了。
令长久不知命中星究竟有何渊源,但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命中星不受任何力量所控。卜机也只不过是根据相生相克这一基本的理念来撰写世人命运,而结果究竟如何,不知道便说是天机不可泄露,委实敷衍。倒也不谈这命中星,令长久让卜机占了黎水的下一世命中星,情况依旧不大好,第十世他们能不能成为夫妻也很难说。
用峘寻镜探了探,虽是预测到了,可终究还是有变数的,有谁能料到下一世他们的命中星会成什么样!
既已到了天界,令长久便也要去见见月老,掌管姻缘的,说到底,月老才是那个牵红绳的人,如果连他都无能为力,那以后再遇见苦命鸳鸯,她真的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辞别了卜机,令长久便往月老殿赶去,只是走到半路,却好巧不巧的碰见了那冷面少年帝王伯亭珺。令长久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向他点点头,没寻思着该如何说话,却在寻思着伯亭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良久,伯亭珺那毫无感情的双眸随意看了她一眼,似是像对着空气一般说道:“女君今日好雅兴,到我天界一游。”令长久灿若星光的眼眸闪了闪,淡淡道:“办一些差事而已,谈不上雅兴。”她倒也听出伯亭珺方才的那一番话的含义,无非就是想说自己不在凡间好好待着,觉着自己还有什么图谋。她倒也不介意,反正昆仑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时机还未到。
伯亭珺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从始至终都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只听他道:“那还真是辛苦女君了!本座还有事,就先不打扰女君了。”令长久微微侧首,低眸,不失礼貌的一笑,伯亭珺已踩着祥云走远。再回眸时,令长久也只在心中默默道:“有事?他看上去可清闲得很。”不再多做停留,令长久便往月老殿方向赶去。
一入门,便看见不少红线交错,纵横捭阖,乍一看,甚为杂乱无章。令长久微微蹙眉,灿若星光的眼眸中有几分嫌弃的意味,她大抵能明白玉无卿为何一口一个老糊涂的叫着月老。这红线杂乱不堪,即便是年轻气盛的人看着,这是分不清哪根是哪根,更别提是月老那上了年岁的。
令长久好不容易才走到正殿,却觉着自己一阵眼花缭乱,找不见月老的影子,顾忌着天界安宁,不宜大声喧哗,心中更是无奈。正想着改日再来拜访,令长久突觉在那红绳堆里有一物在蠕动,心想这八成便是月老。果不其然,待静静等了一会儿,月老便从那红绳堆中艰难的爬出来,全身都还绕着红丝。月老本就生的具有喜感,再见那一副摆脱不了红绳,气急败坏的模样,便更让人忍俊不禁。令长久也算是给了月老面子,只是勾唇一笑,却并未笑出声。
良久,月老仍为挣脱开来,便索性让那些红绳挂在自己身上,一个激灵,便无意间瞧见了令长久,瞬时露出无害的笑脸,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忙走近,开心道:“丫头,坐坐坐。”
令长久又是一笑,看看这红丝线漫布,却有点笑不出来了,她委实找不到一处可坐的地方,正犹豫着,看见月老很是随意的坐在红线堆上,又愣了一会儿,便也勉强坐下了。方坐下,便听月老笑兮兮的说道:“怎么今日这么得闲来我这儿坐啊?”令长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一事未明,特来求解。”月老的神情严肃了一些,道:“哦?何事不明?”
令长久轻呼一口气,低眸淡淡道:“您老人家以红线来牵姻缘,按理来说应该每一段姻缘都是圆满的,可为何······”话还未说完,月老便已了然,皱着眉头,摸着胡须,一本正经道:“牵绊太多。你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事事都由神仙管着,有些东西可变,有些东西不可变。像冥府阎君那老不死的,他只管死人的事,至于那死人还有什么愿望,你说,他应该管吗?哎,没有东西是万能的,老夫这红绳更不是万能的,老夫为他们搭了线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在一起,还有卜机那小子的司占籍管着呢。要不说人是最复杂的东西,整天没事净瞎想,想多了,要不是媳妇儿跑了,要不就是丈夫死了,藕断丝连,缠缠绕绕,就像我这月老殿,分不清的!”说着,月老还指指自己的正殿,令长久也是一声感慨,原来他还知道自己的殿是有多么的惨不忍睹。如此形象化的表述,令长久似乎也明白了,不由得又想起白雪落死时的那一番纠结,委实是复杂的很。
令长久笑笑,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那错综复杂的红线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您老人家迄今为止已经搭错了几根绳?”此言一出,月老那表情就僵住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令长久一眼,又不动声色的转过眸,不知是看向何处。
在天界待了快一天,令长久也该回天水阁了,便向月老辞别,回天水阁,不知为何,令长久心中总有种急切的感觉,想要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