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过与自己的过去决裂,那算是一种恐惧的过程了,形容起来,我那个时候如同一步步的滑向深渊,在一个平缓的开阔大道之上。
我慢慢的前进,尽管我已经十分小心,但是我依旧没有注意到我所处在的境地。我小心翼翼地昂首前行,从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的波涛汹涌,我如同温水中的青蛙一样,没有意识到危险向我袭来。
他们抗拒我,反对我,我视而不见,我向自己解释。我向自己陈述,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是为了自己,我也是为了他们,我不断的推行自己的政策,我相信大道之行也,我毫不怀疑我正走在大道的坦途之上。
所以那些反对我的人,他们目光短浅未能看到我所为他们建设而成的大道,他们就是我所不屑的肉食者,实为不可远谋之人。他们难道不能看见事件最遥远的利益?那如同宝石一般的璀璨,我无尽渴求的世界。只要他们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大道可得。
而那些认同我的人,我虽然不厌恶他们,但是却不信任他们,我知道,有人是恐惧我的身份,有人是希望假借我的名义,有人是渴望获取我的利益,他们也不相信我的大道。所以我鄙视他们,他们相比不相信的那些人更像是假的君子,真的小人。
我就这样自私地,无畏地前行着,我原本的柔弱被我抛弃在身后,我原本的害羞被我抛弃在身后,我原本的恐惧被我抛弃在身后。
我未能遇到任何能阻挡我的人。那些反对我的人变成了我的对手,他们越是反对我,我越是自信,他们越是反对我,我越是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太过于弱小,根本无法抵挡住我前进的铁骑。那些认可我的人,成为我手中可以利用的力量。我让他们站在我的身后,我假意让他们推动着我,但实际却是我拖拽着他们。他们在我的后方,吸引着任何可能瞄准我的力量。
唯独一个人,唯独我的那位父皇,他可以阻止我,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越是默许,越是沉默,我越是自信,越是放手大胆。
我本没有机会醒悟的,我半个身子已经踏入了那仿佛之间的陷阱,但我昂首挺胸,那会注意到脚边的草皮之下,隐隐流露出金属的锐利。
但我突然醒悟了,没有原因,或许有原因,但是我却不敢说,不敢公之于众。那是一场决裂,是我对于自己的决裂。我自从踏入这个大道之中,我就一点点的与以前的自己决裂。我恐惧原本的自己,那个弱小的自己,那个无能的自己,那个前世的自己。那个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自己。
实在可笑,我明明如此强大,我可以挡下一切对于我自己的明枪暗箭,我可以自己独行于黑暗之中,我可以硬生生拉扯起一支庞大的部队,我可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我却害怕那个弱小的自己,那个用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的,那个过去的,前世的自己。
我恐惧他,我要逃离他,我不断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我不断充实着自己的力量,我将自己切开,我在梦里明显的看到自己右手拿起一把刀,将自己左右身体,从天灵盖开始,一直到脚底,一分为二。右面的我暴躁,目空一切,掌握生死。左边的我懦弱,踌躇不前,弱小不堪。
那真实的感觉越来越深刻。我越来越像右面的我,我的恐惧也在逐渐消退。我看着梦中左边那个越来越弱小,越来越模糊的自己。我高兴的大呼,我兴奋的喊叫,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相信自己,相信我已经决裂了那个过去的自己。
可却是那么的突然,在我终于要成功的时候,在我终于要完成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弱小,我已经无比的自信。我即将获得一切,这一切就在下一秒。我立刻就要完全握在手心之中。我放弃了,放弃了一切,如同那个弱小的我突然出现,那个过去的我突然出现。如同原本梦境中握在右手的刀出现在左手的位置。刀刃的方向正对着右半边的身子。
我不解,我们本是一体,我们本是同源,为什么会变成两个人。我不解,为什么那个强大的我会恐惧弱小的我,为什么那个无敌的我会害怕那个懦弱的我。我不解,为什么最后的最后,改变这一切的人,不是别人,不是认可我的人,不是反对我的人,而是被我抛弃的自己。
我收手了,我在这条大道之上走了太远,只是这条大道太过于笔直了。笔直的让人难以怀疑,怀疑它居然是一个弧形,是一个悬崖。
我门外,皇家的骑士团没有骑着他们的战马,手提着刀斧站立在我的大门自处。我并不害怕他们,我早就做好了太多的打算。父皇在皇宫等着我,我没有想到父皇会召见我,这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皇宫中,一片肃杀的气息。我依旧是不害怕的,尽管这些气息让我的皮肤感觉到了明显的冰冷和疼痛,但这不算什么。
父皇问我,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无法隐瞒,但却依旧选择了沉默。因为我是正确的,是完美的,是真正的大道。是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不需要向别人证明的大道。
父皇有些萧瑟,但我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情绪。即使是他杀了我,我依旧没错。
你会成功的,父皇这么说道。我依旧是沉默。
你所谓的大道,就是一场与世界的决裂,与过去的决裂,与自己的决裂。你会成功的,你会在这个决裂之中毁掉自己,你会成功的,你会在这个决裂之中毁掉所有你关心的人或者关心你的人,你会成功的,在你毁灭的世界上建设一个新的秩序。这就是你的无敌,你的大道,你的世界。
父皇喝道。声音振聋发聩。我想要辩解,但是我发现了我已经无法辩解。我最后一刻的放弃,让我的辩解完全变成了无力的呻吟,我已经无力再为自己辩解。
世界无法变得更好,那就让世界保持原样吧,至少这样世界不会变得更差。父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父皇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给我的惩罚。自那之后我多年不能参政议政。
在这之前,是我对于原本弱小的自己的决裂,我害怕弱小的自己,因为我害怕自己被世界无情的毁灭。所以我要与自己决裂,去改变世界,去实现我心中的大道。在皇宫训斥之后,我想要回归原本弱小的自己,是与那个疯狂的自己决裂。
但我已经变不回原本的弱小的自己,我依旧保持着疯狂与懦弱,将一切变得平顺起来,直到下一次的疯狂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