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通体墨色的蚀日塔,明明经历过无以计数的时光冲刷,走近细看时,却反让人生出一股历久弥新感。
蚀日道人轻轻推开两扇九尺高三尺宽的大门。
一股新竹与书墨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令陈家姐弟两生出舒适清朗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心里的忐忑也减少许多。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蚀日道人将压制他们的法力收回了大半,用他认为最为真诚的笑容,指着对面的一扇绿色木门对陈家姐弟两说道:
“那里便是你们的住处。”又指了指大厅中央一根十人合抱粗细的墨色塔柱,“如果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在大厅中央的塔柱旁打坐入神便好,老朽自会来替你们答疑解惑。”
室内没有灯火却十分明亮,陈寻渡环视一圈,将塔内环境看了个大概,塔内比在塔外看上的大小去似乎还要再大一些。
而且看起来与其是一座藏书塔,反而更像一个被书架严实围住并占领的圆形广场,约莫三丈高度,百丈深,除去书架所占的面积,一次应该能容纳百余名罡行部弟子。
“太阳师傅,这里好像没有楼梯啊?那我们怎么才能上第二层呢?”
墨珝也学着弟弟的样子,瞪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将整个第一层塔楼扫了一遍。
“嘿,老朽的塔可不需要楼梯,如果你有相应的境界,只需动一动念头,蚀日塔自会将你送到你想去的楼层。”
“这样啊,那太阳师傅这塔里有清水塘吗?”
“有有有!老朽早知你会那么问,该替你们准备的老朽都已经准备好了。”蚀日道人笑眯眯地说。
陈寻渡听后心中一惊,脸部因为不敢乱动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原来蚀日道人早就知道他们要来长明灵山入镜阳教,并提前准备好一切了。
“咦?你这小娃娃脸色怎么有些奇怪?”
“没……没有啊前辈,我只是……因为联系赶了一夜的路,现在感觉有些浑身乏力而已。”
长时间不停歇的赶路本就让陈寻渡疲惫不堪,此时仔细一想愈发觉得心力交瘁。他决定表现得很是脆弱伪装自己。
墨珝径直走来,也不说话,直接就将自己的弟弟背起,差点让自己的弟弟露馅。
“这样啊……”
看着墨珝背上脸色苍白的陈寻渡,蚀日道人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拧成疙瘩的眉头。
“这可不行,你这娃娃身子骨那么脆弱,还怎么能够修行蚀日修行法?老朽在早你身上闻出一股子书味,明天一早你去罡行部捡柄法剑,与罡行部弟子学操练,人家一天练两个时辰,你就一天练六个时辰。”
趴在姐姐背上的陈寻渡本来觉得稍感心安的时候,被蚀日道人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所措。
“啊?太阳师傅你不能这样,我弟弟……会受不了的。”
墨珝努力踮起脚尖,好像这样子就能让她说的声音更加铿锵有力,可鼓起勇气说出口时,语气已经像个犯了错的胆怯小孩般唯唯诺诺。
蚀日道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不算很大的眼睛几乎眯了起来。
你个小女娃也是,太爱玩了,学法的时候要是学到深奥不懂的地方岂不是要烦死老夫?你以后和你弟弟一样,每天看六个时辰的书,偷懒一会就让你们一天见不了面!”
话一说完,蚀日隔空虚抓,打开木门,将姐弟两送了进去,不给他们反驳或是讨价还价的机会。
哎呦。
姐弟两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同时,木门砰地一声关上。
墨珝摇晃地爬起,也不顾身上有无灰尘,行至木门前,一动不动。
陈寻渡看在眼里,抬起手搓了搓头上鼓起的小包,也跟着起身,轻轻把自己的姐姐抱在怀里。
此时八岁的陈寻渡已经比九岁的墨珝高了许多。
墨珝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很快就把衣襟打湿一片,“太阳师傅好坏啊……墨珝好疼……”
陈寻渡默默地摩挲姐姐的头,用某本书里学来的方法轻声安慰她,“姐姐乖哦,不哭不哭,有弟弟在……”
墨珝的泪水流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在弟弟怀中变回蛇形,盘曲在一起睡着了。
陈寻渡无声的叹了口气,到这时才有机会注意房内的环境。
约莫九尺宽,六尺高,十余尺深,不算太大的空间,木门对面最中央有扇窗户,在室内即使不开窗也能透薄薄的窗户纸看见外面摇曳的垂柳。
房间左手边有张铺好的木床,床下一个木制箱子,中间有张褐红色小木桌,木桌上有个巴掌大小的小香炉。
右边是一片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一三尺深的水池,清澈的池水里还有几尾颜色各异的小灵鱼,池底也不仅仅只是铺了一层流动着微光的鹅卵石,还有许多轻轻摇摆的翠绿水草。
陈寻渡蹲在水池前,看着水池心中对那个老头子的不满稍稍减少了一部分,随后将怀里的蛇姐姐轻柔而又利索地放入水中。
木床上说不上多柔软,但对一个疲惫的人来说一定非常舒适。
陈寻渡活动活动酸胀的身体,随后横躺在床上,稍一放松,疲惫与困意就如潮水般袭来。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蚀日道人传授的小册子,重新仔细端详了一遍册子的全貌。
这本册子果然很有蚀日道人的风范,他想。通体黑色,只有封面上用毛笔写有两个褐红色的大字:蚀日。
陈寻渡觉得自己的眼帘越来越重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迷糊了还是拿着小册子的双手在晃动,亦或者两者都有。
他认为,现在还不能修行这部蚀日修行法,至少等将镜阳教最基本的镜阳修行法拿到手中,翻阅内容权衡利弊之后再做打算。
他还想,希望自己不会睡得太深太死,以免第二天睡过头,自己被责罚也就算了,可不能迁怒自己的姐姐,必须得认真地和蚀日师傅说一下。
想着想着,陈寻渡两只小手一软,小册子啪地一声落在陈寻渡脸上,他也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陈寻渡迷迷糊糊地觉得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猛的起身,快速擦过眼睛,循着声音望去,顿时怒发冲冠。
蚀日道人双眼半闭半睁,盘腿在浮空,左手平伸向前,手掌朝上,手指微弯托着一个半人大小的透明水球,身形在人蛇之间不停变幻的墨珝在水球中扭动挣扎。
“你这蝇蚋!”
见身旁没有趁手的东西,身子趋前,一个箭步顺手抓住正在冒烟的香炉,也不顾是否烫手就往蚀日道人头上狠狠砸去。
此时的陈寻渡心中满是纯粹怒火,什么都不管不顾,再无一点书香熏陶的样子。
当香炉离蚀日道人的头部仅剩三余寸的时候,香炉犹如砸到一层无比坚硬的钢铁层上一样被猛的弹飞。
陈寻渡霎时感觉到左手好像被雷电轰击般一阵麻痛,心中瞬间升起一股实力差距过大的无力感,瞬间的快,被怒火吞噬得也快。
陈寻渡咬牙强忍痛苦,不去想自己的攻击是不是像是想用小石子撼动大山,握紧右拳就要砸去。
蚀日道人醒了。
“陈家娃娃,你这是怎么回事?”
一股灼热强风袭来,将陈寻渡吹起,落在木床上。
“老匹夫!快把我姐姐放了!”陈寻渡愤怒地大喊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一般,无法动弹。
“放?老朽我又没抓你姐姐,何来放人一说?”蚀日老道一只眼睛半闭半睁目向前方,另一只转过来看着陈寻渡,样子十分诡异。
“老匹夫,我现在亲身了解到了你的厚颜无耻,你若没有残害我姐姐,她为什么会惨叫!?你要是今日不杀我,他日我与你不死不休!”陈寻渡愤怒至极,脸上的表情和嘴中的语气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眼帘微微拉下一点的双眼,紧盯着蚀日道人。
蚀日道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越来越响亮的笑声使陈寻渡的脸上也越来越不好看。
“你这个不问清楚事实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发怒的小莽夫,还把自己的手弄断啦,哈哈哈……老朽还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就又把心里的想法一骨碌全说出来啦,哈哈……”
“你什么意思?”左手传来的剧痛本就让陈寻渡白皙的脸变得苍白,咬牙强忍,又让脸色变得有些发青。
蚀日道人的笑声渐渐停歇,笑意却依旧没减几分,“你这小傻子!老朽在帮你姐姐净化龙脉呢。你没看见吗?虽然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缕,但就现在的这个世界而言也够分量可以是堪称世间稀有啦!”
“小娃娃,你没看见你姐姐后颈上缠着一条慢慢清晰的小龙吗?”蚀日道人睁开的左眼含着笑意,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陈寻渡一愣,向着姐姐的时虚时实的后颈看去,的确有一条极其微小的黑龙,不过实在太小了,小的第一眼看去不像是龙反而更像是一条身子很长很灵活的四脚蛇。
经历过辟脉之后的人,五官感触变得更加敏感锐利远远强过凡人。即便是目光最为敏锐的人,从后颈处找到那条比毛发还要细小的黑龙也要花费许多时间,更不用说看见并发现黑龙身上的污斑正在消失。
陈寻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望着一脸痛楚的姐姐缄默良久,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你……当真没有骗我?”
陈寻渡知道这句废话对于强者而言有多苍白,不知何时心中开始有些后悔一直沉浸在书海几乎没有正视过自己的修行。
知识有时候比力量有用的太多,反之亦然,证明了同时掌握知识和力量的必要性。
蚀日道人眼中笑意更深,但说出的话答非所问,“小娃娃,你刚才是想用香炉袭击老朽吧?”
“是……”
陈寻渡脸色变得难看,但还是想都没有想,很干脆直接地承认了刚才企图袭击蚀日道人的事实。
抓到机会的蚀日道人立马变脸,眼中的笑意被严厉取代,身周气势骤然变得压抑至极。
陈寻渡瞬间感觉身上压制消失了,正要起身时,心口突然像是感觉被压缩后锁在一个极小的盒子里,直接感到痛苦至极。
陈寻渡心中对力量的渴望又多了几分。
“在长明灵山上企图袭击一名真我境的半仙是愚蠢而又致命的。对于一个养元境都没踏入的小娃娃来说尤甚。”
蚀日道人的脸部同步了,眼光低垂,视线正好俯视到瘫坐在地上的小娃娃。
半仙吗?
混乱的心绪像是野火,在陈寻渡的心中点燃蔓延,很快就充斥大半。陈寻渡缓缓地撑起身体,好像很不服气一般,艰难地抬起头,爬满血丝的双眼直视蚀日道人的眼睛。
几乎就再差一点点陈寻渡就会崩溃的时候,心中的压抑感陡然减轻大半,混乱心绪像是找到了排泄口般也很快消散了大半。
前所未有的感触让陈寻渡的瞳孔一度变得涣散,但仍在为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苦苦坚持。
视线很快又重归清明,此时的蚀日道人已经将变回蛇形昏迷过去的墨珝放入水池中,双脚着地,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又很是认真地注视着陈寻渡。
“老朽现在免你一死,还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每月帮你姐姐净化龙脉,再助你变得更强,换你做老朽六十九年的徒弟,你换不换?”
内心再无压抑感的陈寻渡咬着牙,想都没有想,用很是低沉的语气说道:“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