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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相逢——援军

“少将军,”走进将军府邸的傅友德迎面碰上了公子石羽,他急急地一抱拳就想离去,却被石羽伸手拦住:“傅叔,你匆匆而来,可是城门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傅友德微怔,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石羽一向自恃是将府公子,对待石老将军麾下将官视同自家私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平日里对自己就算客气的了,也只是称呼一声傅将军而已。

不管心里怎么诧异,生性谨慎的傅友德丝毫不敢托大,言语间愈发客气:“少将军有伤在身,还如此忧虑国事,末将敬佩,城门那里一切安好,高延人暂时没有再度发动攻击的迹象,想来他们的攻城车被壕堑所挡,正在头痛吧。”说到壕堑时傅友德发现石羽的脸色略变,心思灵动的他立刻想起之前的传言,有人说,掉下城墙的骠骑士兵是被石羽故意撞飞的,而正是那个人想出了壕堑阻敌的办法……

想到此节,傅友德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且不管那些高延狗在想什么,末将此番前来却是有好消息要禀告老将军,阳盛府的援军来了!”“喔……”神情有些恍惚的石羽漫应了一声,跟着才反应过来傅友德在说什么,他惊喜外分:“真的吗?援军来了,来了多少人?他们在哪儿?!来的是谁?!”

强忍着不去擦拭石羽喷在自己脸上的吐沫星子,傅友德微笑着回答:“来的是前锋,只有数十人,他们刚刚被吊上城墙,顾将军正在和他们讨论战况,末将则立刻赶来禀报将军大人,军情紧急,末将失陪了。”傅友德边说边一拱手,大步向内厅走去。

石羽眼珠转了几下,对自己亲信扬扬下巴:“去,给我备马,咱们去城门那里瞧瞧。“少爷!”亲随吓了一跳,赶忙伸手阻拦,“您忘了刚才老爷说什么了,您要是再敢踏出将府一步,他就打断……”“打断什么?”石羽不耐烦地一甩手,那亲随登时倒退了几步,“你要再废话,我就先打断你的腿!”说完他大步向门口走去,倒霉的亲随喊着护卫们都跟上。

亲随自认为很了解石羽的想法,以为他只是想去凑热闹,但却不知道此时石羽内心的惊惶讳忌,石羽忘不了战事结束时,顾边城看他的那一眼。那是顾边城第一次正眼瞧他,原本石羽很愤怒于顾边城对自己的“轻慢”,但现在他宁愿这位神将大人一辈子也不要注意到自己。头盔下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仿佛刺穿了自己,眼神淡淡的读不出任何内容,就好像在看……想到这里,石羽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他就好像在看个死人。

“早知道你们有这等办法阻敌,我们何苦紧赶慢赶,累个半死,”谢之寒半靠在城墙上,向下观察着那道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壕堑。“那还真是抱歉了,”顾边城微微一笑。他们早就约定好如何再相见,今晚王佐一听到熟悉的鹰啸,立刻去通知顾边城。果然没过多久,十几个黑影潜了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吊上城墙。

“谢大人,我军将士拼死守城,且边民涂炭,我等身为军人,食朝廷俸禄,理当竭尽全力赶来,驱敌虏于河山之外,神将大人请勿介怀。”旁边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无武将很严肃地说,显然他听不出这是谢之寒和顾边城之间的玩笑话。

闻言,谢之寒望向夜空翻了个白眼,这个动作还是跟水墨学的。一路上他差点被这个严肃,古板,似乎每根汗毛都长得横平竖直的赵君正郁闷死。此人不懂风月,不知变通,也不畏权势,只要认为是对的,他就会坚持,不起眼却坚韧,就像一面盾牌。他已在军中服役数年,却依然是一个小小的偏将,全然想不到他曾是武举的榜眼。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跟他同科的状元还有探花,一个任兵部参事,另一个则在江南任水军副将,都是职位上佳,前途远大之人。

“赵将军所言甚是,”顾边城微笑着点点头,赵君正恭敬的拱手回礼。顾边城在天朝年轻武将眼中,不啻于军神一样的存在,现在能和“偶像”面对面的交流,赵君正难掩心中激动,但他性格自律,表情看起来还是很严肃。谢之寒舔了舔干涩的唇皮,远处隐有火光闪动,那里正是高延大营……方才顾边城已经告知,壕堑出自水墨的主意,而现在,这小子掉下城墙已被掳往高延营地,不过,罗战应该在他身边……

回头正想相询,谢之寒就听见几声大笑传来,随即铠甲和武器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虽然天色已晚,可石老将军刚一露头,谢之寒已将他看了个通透。“二郎,听说援军已到,老夫坐困松岩城,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是哪位……”他话未说完,正对上谢之寒似笑非笑的眼,步伐一顿,立刻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军礼,脸上带着三分惊喜两分惶恐,十分地到位:“王……呃,谢大人,没想到竟然是您亲自前来!老臣惶恐!”他知道去搬救兵的是谢之寒,但没想到这天潢贵胄居然再度亲临前线。

谢之寒和顾边城对视了一眼,人没动,只是伸手虚扶:“老将军免礼,边关有您这样的老将镇守,才能保我天朝寸土不失啊。”“您过奖,老臣惭愧,此次事发突然,谁知高延人竟不顾先帝天恩,背约攻城,幸得神将大人从天而降,才能坚守至今,回头还望谢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等边防守军解说一二啊。”石老将军一副抱愧的样子。谢之寒一扯唇角:“好说。”

“谢大人,阳盛府尹周大人和刘督军是否已向朝廷报备?”石老将军问。谢之寒点点头:“不错,二位大人已派出‘急脚兵’持金牌向朝廷告急,同时刘督军在整饬战备,随后带大军赶到,我自告奋勇为先锋,先行返回。”“谢大人不愧为国家之栋梁,有您在前线督战,儿郎们定会搏命,”石老将军先拍了谢之寒一记马屁,又道:“阳盛府驻军近五万,此番前来的高延狗不过三万人,再加上与我们数日征战的损伤,看来将他们赶回老家指日可待了,呵呵。”

“老将军,文智极善用兵,今天谢大人和赵将军带人潜伏进来,他很快就会发现,虽不惧高延攻势,但强攻毕竟不是上策,而且,还有谢大人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情况,”顾边城温言道。“唔?敢问谢大人是何状况?”石老将军很感兴趣的样子。谢之寒没说话,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城墙,只嘬唇呼哨一声,几个人影立刻显现。

石老将军眯眼看去,那几个穿黑衣的彪形大汉肯定是骠骑无疑,他们中间那个矮个子虽然一身汉服,但看他眉眼,石老将军还是有所顿悟。“这位是?”不等石老将军问完,矮个男子迈前一步,特别恭敬地行了天朝礼仪,“小人车力,见过石老将军。”“车?”石老将军吃惊地一扬眉头,“那,车永申尚书是……”“正是家主,老将军果然如传言中一般精明过人,”车力笑得分外谄媚。

石老将军心中得意,脸上却不肯带出,只是转头看向顾边城和谢之寒,感慨似的说:“谢大人竟会碰到车家的人,还真是巧,想来是被大人一举擒获的。”谢之寒心中冷笑,这老头对燕秀峰真是死忠啊,都快自身难保了,还不忘给自己和顾边城扣屎盆子。“老将军误会了,是小人跑去阳盛府报信之时,才遇到谢大人的,”车力主动解释道:“因为文智在松岩城附近看守严密,小人只能绕路,所以才有些耽搁。”

“哼,看来你确实绕了很远的路,可惜你家尚书报信儿已无半点用处,现在是来看热闹的吧?!”石老将军指了指城外高延军营,声音渐冷。车力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将军您误会了,我带的消息不是这个!”“那是什么!”石老将军怒喝道。

车力刚要张嘴,突然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谢之寒和顾边城。石老将军花白的眉头微蹙,这高延矮子显然在看顾,谢二人的脸色,谢之寒暂且不提,难道在他心中,顾边城要比自己重要的多不成?压制着心中过的不满,石老将军捋着胡子沉吟不语。敏锐如顾边城自然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只能故作不知地将车力叫到身边,让他小声告诉石老将军那个秘密消息。

“李……”石老将军惊讶之下差点脱口而出,谢之寒冷冷的眼神却让他立刻闭上了嘴。不用顾边城再多说,石老将军做了手势,傅友德立刻带着众人退下。他靠近顾,谢低声说道:“如果那李振真的在大营中,我们可是抓了条大鱼,想当初,要不是因为天气恶变,补给不济,寒枝城早就归我天朝治下了,如何能让他有机会休养生息。”

石老将军越想越兴奋,先帝功绩彪炳,现在的皇帝却因为性子软,身体弱,一直被外戚和朝臣压制。如果自己能帮他立下如此大的功劳,那……谢之寒突然笑着指指高挂城墙的人头:“老将军,听说这是你亲自下令砍下来的,果然好决断,想必高延人士气大受影响吧。”石老将军自得一笑:“慈不掌兵,老臣也是出于无奈啊!”

“是啊,听说高延大君和这位高月公主从小青梅竹马,也不知是真是假?”谢之寒笑嘻嘻地问顾边城。顾边城一哂:“大战当前,想这些风花雪月作甚。”“没什么,”谢之寒搓了下鼻梁:“我只是好奇,李振亲眼看着高月被砍头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话未说完,石老将军已变了脸色。

谢之寒和顾边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几句话就让石老将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别看现在和高延人打得你死我活,谁知道接下来是战是和呢,武力永远屈从于政治需要。若是死战,还则罢了;若是和,当着李振的面,下令砍了高月脑袋的石老将军很可能会惹上个大麻烦。

“好了,军情紧急,谢大人,二郎,看样子你们已有对策,老夫洗耳恭听。”石老将军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微笑相询。本想开口的顾边城眼光一闪又闭上了嘴,石老将军正纳闷,就听谢之寒问道:“那举止可疑的小子是何人?”

石老将军回首看去,眼睛立刻瞪了起来,石羽不顾亲随的劝阻,正对这边探头探脑。暗骂一声小畜生,方才赶他回家,竟然还没有走。现在没时间管教儿子,石老将军只能苦笑着说:“让您见笑了,乃是犬子,他虽无军籍,但大战当前,暂让他负责军粮供给。”

“喔……”谢之寒微眯了眼,王佐说把水墨那倒霉小子推下城墙的就是他……

石羽虽然注意到了自家老头儿的不满,但他身为石家独苗,仗着府中太夫人的宠爱,倒也不怎么把石老将军的怒气放在心上,反正他想要教训自己的意图从没成功过。若不是忌讳顾边城就站在在来客身边,他早就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弄清究竟了,饶是如此,他努力地抻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来者何人。

阳盛府乃是天朝位于东北部最大的边关首府,其繁华兴盛远非松岩城所能比,若不是因为战火骤起,来不及逃走,石羽一月里倒有半个多月是留在阳盛府的。名义上是在府学中跟着大儒们读书习理,实际上三天打鱼两日晒网,学问没学到多少,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大堆。

戍边军士的薪饷在军队里算高的,但要想在阳盛府恣意享受还是远远不够。石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喝兵血吃空额那是约定俗成,私下里他更是和高延人做起了走私生意,不少天朝禁止出关的器具,矿产和种子都敢交易。只不过他生性谨慎,出面办理的商人都不知道背后的大老板是谁。

因此石羽家中算得上豪富,他出手也分外大方,着实笼络了一批人,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阳盛府最高军事指挥官,督军刘成的侄子刘飞。此人天生神力,武勇过人,生父早亡,被只生有一女的叔父刘成带回家中教养,虽然武艺超群,但头脑简单,不喜读书,在石羽刻意讨好下,两人成了莫逆。督军刘成为人正直刚硬,清廉自守,薪俸封赏虽然丰厚,但因征战多年,身边亲卫将领死伤无数,这些钱大都拿去资助他们的家人了,自然没有多少余财供刘飞挥霍。石老将军表面上假作不知,实则早就派人跟在儿子身边,借由他的手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时在刘成的身边埋下一步暗棋。

石羽自然不知道石老将军的盘算,只一心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刘飞高壮的身影。按他想来,阳盛府既然派出援军,肯定非前锋官刘飞莫属,历来如此。石羽曾亲见酒醉后的刘飞跟蛮牛角觝,近千斤的蛮牛被他生生折断了尖角然后摔了出去,顾边城虽然号称神将,这几日见他不过是射箭功力了得,也没什么出奇的。要是近战,未必是刘飞的对手。石羽心中冷笑,刘飞生平从未遇过敌手,平日里对顾边城的“传奇”也多有不屑,自己定能挑拨刘飞主动约战。

刘飞与人相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顾边城输了自不必说;要是他赢了,最好是伤了刘飞性命……一想到那般境况,石羽忍不住兴奋起来,他的目光越发急切地在人群中游走,直到与一双清亮的眼眸相碰。他不禁呆住了,半张着嘴,痴痴地看着那人,连身后亲随的拉扯都感觉不到了。

谢之寒似笑非笑地看着石羽的丑态,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油滑成精的石老将军身上却忽然一冷,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跟被谁踢了一脚似的,跳起来几步走到石羽跟前,“啪”的一击耳光就扇了过去。正在发痴的石羽那想得到父亲会突然下此狠手,全无防备的他直到摔落城下,才惨叫起来。石老将军犹在恨恨骂道:“小畜生,此为军机重地,岂是你随便来得?来人,将他打二十军棍,然后送往府中面壁思过!谁若求情,军法处置!”

将军府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手,石老将军类似的重话说得太多,但从没见他实现过。石羽捂住脸挣扎着站起身来,嘴里咸乎乎的好像有异物,呸呸两声,一颗大牙竟滚落地上,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他不禁呆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跟着猛的跳起来大吼,“爹!你疯了!我要去告诉太婆,你……”“我什么?”石老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手慢慢扶上腰刀。

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傅友德发现石老将军的举动也吓了一跳,但看到谢之寒表情之后,他立刻明白了石老将军的用意,赶忙跑下了城墙,一把拦住甩开侍从正要往上冲的石羽。“姓傅的,放开我,你不要命了!”被羞辱感充斥全身的石羽已经急红了眼,他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攻击傅友德。

他的那些花拳绣腿哪放在傅友德眼中,巧妙地一个翻腕擒拿,石羽已动弹不得,傅友德顺势在他耳边飞快说道:“老将军是在救你的命!勿再多言!”他近乎凶狠的口气让石羽愣住了,傅友德趁机拉着他迅速离开这里。面无表情的石老将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握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一想到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石老将军就不寒而栗,如果让儿子说出或做出什么蠢事来,不用谢之寒亲自动手,恐怕那人就饶不了他。

“啧,真是人老奸,马老滑,怪不得你如此防备,”谢之寒冷冷地看着石老将军的表演,嘴唇微动。顾边城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你想借刀杀人,怕是难了。”谢之寒心中早有打算,因此不以为意,只是半开玩笑地问:“难道饶了那小子不成?”顾边城没有回答,只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延大营,谢之寒却微微一怔,他从没见过顾边城这样的眼神。不及多想,石老将军已然返转,谢之寒立刻嘴角含笑,换回了先前的惫懒表情。

“让二位见笑了,老夫埋头公务,不想却对犬子失于管教,惭愧啊……”石老将军一脸的无奈。谢之寒一哂,“老将军一心为国,众人皆知,我看令公子着实不错,虽不在军职却不畏前线危险,奋勇争先,说不定以后还得借他的力呢,哈哈。”知道自己越这样说,石老将军越是不安,看见他勉强干笑着应和自己的样子,谢之寒心中冷笑,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的狗,你儿子配吗?乐子的还在后头呢……

“二郎,你方才说已有对策,快说来听听,这些日子儿郎们实在被高延人压迫的苦不堪言,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石老将军借机转移了话题。顾边城蹲下身,随意捡了几块碎石布阵,石老将军也只能跟着蹲下,听他将之前和谢之寒商量好的办法说出。石老将军越听越心惊,这个办法很冒险,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可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那眼前这两人岂不是……这可怕的想法让他既兴奋又胆怯。看着石老将军摸着胡子假作沉吟,但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在盘算着什么,一抹森然掠过谢之寒眼眸。

“谢大人,二郎,此法虽然高明,但实在危险,如果出了任何意外,这……这要老臣如何跟皇上,公主交代?”石老将军皱眉摇头说道。“食君禄,忠君事,老将军不必介怀,此行动谢大人已与刘督军议好,我们分头行事即可。”顾边城言语依旧平静。

“罢了,罢了,你们正当盛年却不畏生死,老夫耄矣,又有何惧!”石老将军突生豪气,猛地一拍大腿站起。顾边城一抱拳,“我们即刻去准备,虽然谢大人已做了一番布置,但还是早点动手为好,以免被高延人发现错过良机。”石老将军连连点头,“你们放心,我亲自在这里接应刘督军,配合你们行动,不过……”石老将军面带真诚地提醒道:“二郎,高延人狼子野心,你虽心存善念不愿战祸延绵,但他们未必肯领情呢,行事勿心软,以免伤了自己。”要是能把李振杀掉就最好了,永绝后患!石老将军想。

转身欲走的顾边城闻言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下闪着微光:“老将军放心,边城心中有数,神将之名虽愧不敢当,但绝不是用以德报怨换来的!”说完他恭敬抱拳,大步走开。看着石老将军突然凝固在脸上的笑容,谢之寒大笑离去……

“天神,竟然真的有……”一个高延人小心地把针从磁石上取下,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下微芒闪烁。“该死!”老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咒骂。取针的高延人乃是宫里专职养马的官员,李振的宝马当然由他伺候。那匹白色战马自打回厩后一直躁动不安,养马官也不明所以,直到老耳突然出现,说出自己的怀疑,他才半信半疑地用磁石从马尾根处吸出了这几根银针。

老耳手指一捻,几根针已被他收起。“你知道规矩,别多嘴!”离去前他冷冷吩咐了一句。那养马官吓得连连躬身,指天发誓的,再抬头,老耳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敢擦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中军大帐内,李振玩味地拈起一根银针搓弄了半晌才开口:“老耳,看来那女人确实跟奸细有关了。”老耳恭敬地回答:“看来应是那从城墙上跌落之人,不过老奴真的不明白,名声赫赫的骠骑军里怎么可能有女人存在?而且还会上阵守城?”

“奇怪吗?”李振薄唇微哂:“问问不就清楚了。”“是,老奴这就去办!”老耳弯身行礼。又听上面说了一句,“带到这儿来。”老耳不禁一愣,忍不住问了一句:“主人,您要亲自审讯吗?”李振抬眼看向老耳,他惊觉自己多言了,赶忙低头,只听李振淡淡地说:“不,我要钓鱼。”

出了大帐的老耳只觉得背后阵阵风凉,才发现刚才竟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些愣怔,大君的威仪越发重了。“老耳,你看,这是我抓到的,你说月会喜欢吗?肯定比他抓的好!”年幼的李振跑的一头大汗,那样兴奋地跟自己诉说着……“嗯哼!”一声刻意的干咳打断了老耳的回想,迅速收敛心神看去,文智正客气地对自己点点头。“大将军!”老耳哑声唤道,不等文智回答,已自行离去。文智身边的将官们对这枯干老头的狂妄行为很不满,文智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朗声请求觐见。

“啊!放开我……求求你……不!”女人各种声调的尖叫让这些高延人更加兴奋。狼多肉少,水墨苦笑着想,调戏妇女居然也要排队!方才被带去的女人们被围在了中间,有两个漂亮的已被带走,想来是送给大官的去享受了。水墨方才坐在了“茅厕”之地,虽然女人们身上的味道都不好闻,但她的更显别致,只要是没喝昏了头的高延人,下意识总会离她远些。

水墨仗着身手灵活些,味道特别些,只是被人在屁股大腿上捏了几把,比起那些衣衫半褪,裙子被撕的一条条的女人们,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当然,是暂时没什么损失。这些高延士兵在不停地喝酒,眼睛衬着火光,发出血红的光泽,里面充斥着□,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水墨相信,别说自己只是沾上了大粪,就算刚从粪坑里捞出来,也会有人“喜欢”的。

水墨眼珠都快转成风车了,也没看见罗战的影子。怎么办?跑?往哪儿跑?!不跑?看着这些丑陋与粗鲁并重,酒水与哈喇子齐飞的高延野兽们……“嘎嘎嘎,”几声鸭叫传来,惊慌失措的女人们没人注意,她们只是拼命地挤成一团,躲避着男人们的毛手毛脚。

被裹在人群当中的水墨却眼睛一亮,她迅速地循声找去,不远处的暗影里放着个笼子似的东西,里面有黑影活动,应该就是那些鸭子。水墨大喜,原本巧妙躲于人群中的她开始奋力向外挤。“你疯啦!”之前在营帐里冷言冷语的那个阿弥忍不住叫道,别的女人则不管不顾,巴不得有人让开位置。

水墨几乎是踉跄着摔了出来,一个高延士兵登时嬉笑着迎上前来,嘴里嘀哩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围的男人都大笑起来,看向水墨的眼光也愈加不怀好意。兵士一把抓住了水墨的胳膊,水墨强忍着没有反抗,却在他把臭烘烘的嘴伸过来之时,一个膝撞,男人惨嚎着捂住了下身,水墨趁机往外冲。

这一幕虽然让高延士兵们有些吃惊,但深知水墨跑不掉,他们也没有立刻攻击她,反而嘲笑自己同伴的丑态。两个高延士兵过去搀扶咒骂连连的倒霉蛋儿,另外一个则大步追了过去,奔跑中的水墨奋力一扑,笼中的鸭子们差点被她吓死,嘎嘎嘎叫的声嘶力竭。水墨不管不顾地掀开笼子就抓了一只出来,抱在胸前,受惊的鸭子则拼力挣扎,硬嘴喯的水墨胸口生疼,可她还是疼死也不松手。

追来的高延士兵愣住了,其他正在嬉笑怒骂的高延士兵也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水墨偷偷地吐了一口气,喜欢跟人聊天打屁的鲁维探听来的消息果然没错,这些高延人祖先是中国扶馀族,又被称“凫臾”,俗意为野鸭子,并以野鸭为图腾。举凡沾过这些“圣鸟”的女人,他们都不会碰触的,怕被天神惩罚。

真有趣啊,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老耳咧开了干瘪的嘴唇,看来大君说的没错,这女人一定是个好饵儿……

以为意图逃跑的水墨必死无疑的女人们大都闭上了眼睛,有人默默祈祷,有人却麻木不仁,只要那些野兽暂时不来□自己,别人的死活哪里还顾得上。唯有那个阿弥一直死死盯着水墨的一举一动。发现高延士兵竟然拿抓着鸭子的水墨没了办法,她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天朝的贱女人,你居然敢碰触我们的圣鸟!放开!”终于醒过味儿来的高延士兵恼羞成怒,他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匕,毫不留情地朝水墨的脖子抹了过去。水墨大惊失色,鸭子确实能让高延士兵不碰她,却不能保她不被杀!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闪躲的水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光袭来,瞬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啊!”一声惨叫骤然响起。水墨呆滞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视力渐渐恢复,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就出现在她上方,目光浑浊却让人窒息。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水墨的心登时又沉入湖底,是他,那个在树林里追杀自己和罗战的老头。

不知道他施展了什么手段,那个高延士兵蜷缩在地上哀嚎着,其他高延士兵动都不敢动。“唔!”水墨咬紧牙关才将那声痛叫忍了回去,这干瘪老头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然后跟拉着牲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水墨拽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阻拦。

就在水墨觉得自己的头发和头皮马上要分家的时候,一股力道传来,她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虽拼力想稳住自己,可还是重重地跪倒在地。看到水墨明明已经狼狈至极,居然还死死地抓着那只鸭子不放,老耳觉得有些可笑。他刚迈前一步,就看水墨迅速翻身,一手掐上了鸭子的长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你再靠前一步,我就拧断它的脖子,你要是不怕遭报应,你就试试!”

急病乱投医的水墨也顾不得这老树皮是否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反正只要他没瞎,应该能理解自己动作的含义。果然,老耳随即站住了脚,水墨干咽了一下,喉咙有如火烧,没等她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他沙哑地说:“想要用圣鸟威胁我,你最好找只活的!”他的汉话竟然讲的很好,好得超出了水墨的想象,楞怔之后水墨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低头看去,那只可怜的鸭子果然已经断了气,身体渐冷,想是方才自己看到匕首杀来太过紧张,将它捏死了而不自知。对于自己的背运水墨欲哭无泪,正不知如何是好,劲风袭来,“啪!”她被一记耳光打得歪倒在地,脑袋嘭的撞上了什么。

老耳看看跌落在地的鸭子半晌,伸脚将它挑起,踢飞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看见水墨捂着脸,惊异不定地看着自己,他干瘪的嘴唇微微咧开,疑似是个笑容,但水墨只看见他发黑的牙床,“我的神,不是它!”那嘶哑的声音如针般戳刺着水墨的心。

“洗!”老耳似乎没了再跟水墨废话的兴趣,简单地下了个命令。

听到他这么说,水墨才发现他将自己带到了类似马圈的地方,但除了难闻的气味,还有一个大木桶似的家伙摆在一旁,竟然有淡淡的白雾升起,刚才她的头就是撞上了那里。

明白了老耳的意图之后,水墨的脸色越发苍白。热水澡,对于她早就成了奢求,除了在太平关那几日在鲁维的帮忙下洗过一次热水澡,接下来不是行军就是打仗,她早忘了热水拂过肌肤是什么滋味。可是在这里,四面漏风,敌人环伺,更何况还有这个老头盯着,虽然他看起来像木乃伊,可也是公的啊,自己怎么洗?!

见水墨瞪大双眼,紧抓衣领却一动不动,老耳也不多言,摸到腰际手腕一抖,一根细细的长鞭登时在空气中甩出一声脆响。“啪,啪,啪!”水墨只觉得身上凉了几下,跟着火辣辣的开始烧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这么几鞭,她身上的衣物已经七零八落,水墨强忍疼痛,抓住桶边一个翻身,“噗通”……

老耳眼睛微眯,垂下了手,远远看着好像雕像一样,可浸在水中的水墨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身上的鞭伤被热水一浸,水墨全身的肌肉都痛得哆嗦,偏这时老耳又说了句:“洗不净,死!”跟着水声轻响,一块带着香气的凝脂扔进了桶里,热水溅入眼中,一肚子火的水墨再也按捺不住,转身背对着老耳,一边努力的往下蹲坐擦洗自己,一边痛骂老耳八代祖宗。

老耳恍若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却在纳闷,天朝各地方言没有他不懂的,可这个女人一直在法克,法克的,不知是哪种语言,但用脚趾想,也知道不会是好话。对于水墨这种无用功,老耳也懒得理会,他看似心神都在水墨身上,实则一直监视着周围,他坚信这女人的同伙一定就在附近,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虽然环境不对,时机不对,可这难得的热水还是让人感到很舒服,水墨心中苦笑,以后再也不随便祈求上苍。之前在城墙上还曾玩笑着跟鲁维说,要是现在能洗个热水澡,自己宁愿少活十天,被王佐他们听到还嘲笑自己娘们兮兮……现在倒好,澡果然洗上了,可貌似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水墨狠抓着自己头皮,拼命开动脑筋思考怎样逃命。

“别浪费时间,”老耳淡淡地说了句,就看见水墨露在桶外的细白肩膀一僵。若不是大君性有洁癖,哪轮得到这个女人如此“享受”!老耳心想,也罢了,死之前做个干净鬼,也算她有福气。看见水墨洗的差不多了,老耳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套衣服扔在了桶边。水墨心知他不会绅士地闭眼转身让自己穿衣,可当着他的面穿戴,水墨一想到那场面就恶心。

如果再拖延下去,天知道这老头会怎么整自己……已有些不耐烦的老耳发现水墨猛的将衣服高举,同时开始左右摇晃撞击水桶,正不明她何意,水桶已然倒下,水流哗的流了个干净,水墨举着衣服的手却缩了回去。没一会儿,穿着虽然狼狈,但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水墨钻了出来。一时间,老耳也有些目瞪口呆……

躲在山坡上暗影里目睹一切的罗战突然有点想笑,他板起脸,无声地缩回身体,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突然他动作一僵,跟着猛然翻身,毫不留情地向身后踹去……

高延人的衣饰显然传承自天朝,大部分都很相似,只是衣裳的带子高了些,直接系在胸下。这倒不要紧,可这衣服实在太薄了,现在可是初春!水墨披着长发跟在老耳身后,身上除了这套外衣长裙,只有一件湿漉漉的古代版内裤。老耳看似步伐缓慢,实则速度很快,他半点也不担心水墨会偷袭自己。刚才出手试探他早就知道,这女人无非手脚灵活些,脑子转的快些,但半点武艺也不懂。

到了大帐,老耳停下脚步,水墨也乖觉地站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水墨刚才洗澡弄出的那点热乎气都已蒸发,才听老耳哑声说:“大君,老奴已将……”“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他,同时点点飞沫落进了他脖领,老耳的手突握成拳。“进来吧,”帐内传出的声音虽冷,却让帐外两个人再度动了起来。

一进大帐,那种温暖如春的温度让水墨的鼻子再度发痒,她赶忙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好不容易将喷嚏压了回去,跟着就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望去,对上一双冰冷的眼,是之前挥刀割自己衣服的那个男人。虽不知李振真实身份,但那些高延人对他如此恭敬,他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水墨发现自己是被带来见这个人,心中大概猜到,高延人应该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甚至有可能想通过自己找出罗战。水墨垂下眼睫,假作害怕的样子,实则在心里开始快速地编瞎话,想着如何才能糊弄他们呢……

李振细长的眼眸微眯,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怪异,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但双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颤抖。洗干净的脸显得很清秀,衬着火光,露出的皮肤尤其细腻。“你叫什么名字?”李振突然开口。他清冷的声音让水墨心跳骤停了一下,命令自己要镇定,她开始拼命摇头不答,好像怕得已经失语的样子。“家住何方?”李振再问。水墨还是摇头摆尾加哆嗦的好似抽风。

水墨这点把戏如何瞒得过李振,他眼皮微阖不再搭理水墨,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书。老耳无声地咧开嘴,一伸手,那条鞭子跟变戏法似的再度出现在他手上。水墨在心中大骂一声,我靠!跟着全神戒备老耳的动作。看着突然变成刺猬的水墨,李振冷冷一笑,勾了下手指,老耳手腕微动,水墨只觉得自己腰上一紧,然后天翻地覆,再想挣扎时,人已经摔倒在那个男人脚下。

她下意识地想逃开,但身体却一动不能动,这个苍白如冰的男人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仿佛自己只要动一动,他立刻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他恍若不觉地翻动书页,同时拿起一杯热茶啜饮着。水墨身上唯一能动的似乎只剩下了眼珠,她的目光正对着那男人腰际,一个熟悉的图案让她睁大了眼睛。那把莫名出现的匕首,让高月惊喜痛哭的匕首,仿佛也是这个样子的,高月?高月!水墨突然想了起来,高月被杀前来到城前的那个男人,好像就是他……

记得高月临死前呼唤的是……水墨不自禁地喃喃念出那句她不明其意的高延语。

“喀吧”,李振手中茶杯登时碎成了几片,热水和鲜血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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