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nfiction,意味着实际发生的事情。Fiction,意味着虚构的故事。
可是,nonfiction和fiction哪个更伟大呢?
——熊本县fiction大魔王(十六岁)
以上是这次要讨论的问题。
我可以说职业不分贵贱;我也可以说边上的草坪变绿了;我也可以说虽然自己是写虚构的故事,但面对写实的东西时内心深处依旧有种自卑感。反正nonficiton也好,fiction也罢,都是人为的。哪儿都存有嫉妒心理。
Nonfiction,乍一看,好像跟我们的工作几乎没有区别。它是以真实的故事为素材,属于一种无农药的有机栽培蔬菜。原本nonfiction用日语解释的话,non指的是“非……”,fiction意为“虚构的故事”,两者合在一起就是“非虚构的故事”的意思。
好像是我们在默默地卖蔬菜,旁边却有人在大喝:“我们家的蔬菜没有用农药!”
这种非虚构的故事可以说是我们的宿敌,它究竟是什么?
例如《洛伦佐的油》,尼克·诺特和苏珊·萨兰登主演的纪实电影。一对夫妻有个儿子,这孩子患了重病,每日卧床不起,连翻身都不能,也无法说话。父亲自然想治好儿子的病,他不是医生,但每天去图书馆翻阅资料,最终弄明白了治疗该病的药物的化学方程式。这结局看起来很荒唐,好像是小学生击退了连自卫队都无法抵御的怪兽。但这故事是真实的,不是虚构的。或许有人会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事情。但不管怎样,这是非虚构,是纪实。
常言道:“事实比小说更离奇。”我们时常会在戏剧性的非虚构类故事面前完美地认输。近年来,多部电视连续剧在有关奥姆真理教事件的报道面前败下阵来,这让我记忆犹新。无论如何,“不是谎言”是非虚构类故事最大的强项。
假如怪兽真的飞临东京,该怎么办?
连自卫队也会束手无策的。而你只是个小学生,正看着电视中的特别报道,发现怪兽避开了皇居的护城河,你该怎么办?
“喂,怪兽在右边!”
不,不,你现在不是早晨直播节目的演员,只是个小学生。我更希望你能想到“啊!原来怪兽怕水呀”,然后跑到自卫队的总指挥部,提出这个建议。起初想必不会有人理睬你,但你不能畏惧退缩。你的建议有充分的证据。对了,我忘说了,这是个仙人掌怪兽,如果水多了就会腐烂。你必须让那些思想顽固僵化的自卫队头头们明白这一点。这样你才能取得自卫队的前线指挥权,最后将仙人掌怪兽(自然由你命名)驱赶到富士山麓河口湖一带……
这种剧本肯定会被扔进垃圾箱里,但如果它不是虚构的,该怎么办呢?熟悉的制作人被仙人掌怪兽杀害了,众人伤心含泪,可是要马上将其拍成电影,是不是时机过早了呢?或许人们会感叹道,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
总之,这种虚构与事实之间存在着差距。举“仙人掌怪兽”的例子,只是希望大家能明白,即便虚构类的故事看起来像事实一样,它也不是事实。
然而,并不是说非虚构就伟大。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说是《忠臣藏》。如果历史无误,这就是写实的故事。即便这样,依然存在着有趣的《忠臣藏》和无聊的《忠臣藏》。哎,不管看什么样的《忠臣藏》,人们对《忠臣藏》的大致看法还是有的。不,有种说法认为,看《忠臣藏》仅仅是看长谷川一夫一个人。话虽这么说,也有人中毒般地迷恋《忠臣藏》,年末不看一出就过不了年似的。怎么说呢,作为非虚构类的故事,近来的《忠臣藏》渐渐不敌虚构类故事的事实,世人皆知。等着瞧吧!
赢了《忠臣藏》也不会有多开心。例如《洛伦佐的油》,这部电影的优点就在于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尼克·诺特反复尝试,彻底探究对儿子的症状有效的芥酸。神经键如何如何,O2如何如何……他探究的过程简直像是E=mc2的世界。真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但是不懂也没关系。不懂这理论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不懂,整个过程看起来也非常舒心,真是很奇怪。
这种探究式镜头,电影《深渊》中也有。关系交恶的夫妻俩深陷海底,处于极限状态:不带氧气罐就会溺水而亡,而能带来生还希望的氧气罐却只有一个。妻子对丈夫说,过后一定要救醒自己,然后把氧气罐交给了丈夫,自己等待死亡。回想起来,《深渊》和《洛伦佐的油》令人感动的本质很相似。
一个人以命相赌来做某件事,这是虚构也好,非虚构也罢,其中一定有某种能震撼人心的东西。处理好这一点,连“仙人掌怪兽”这样的故事也能成为令人感动的电影。
例如,你和妻子(若你是女人,则是和丈夫)即将离婚,你们两人有个受气包儿子,他堕落了,变成了仙人掌怪兽。你是仙人掌界的权威(暂时这么假设),就算没看到儿子特意避开皇居的护城河,也会知道仙人掌怪兽的弱点。结合你的生物学造诣,最终研发出必杀武器“仙人掌之水”的化学方程式。然而,依凭现代科学无法制造这种水。必须令水在持续而猛烈的压力下沉寂一千年,才能制造出来。这样的水哪儿会有?你终于明白了,深海中会有。于是你们夫妻向深海而去……在那里,等待你们的是极限状态。深海中,你们夫妻的裂痕能修复吗?你真的会用最终制造出的“仙人掌之水”杀死亲生儿子吗?
……嗯,好像哪儿还缺点什么。
总之,非虚构类和虚构类的胜负,下次才能区分……
(原刊于《达·芬奇》杂志1996年9月号)
后台手记
“仙人掌怪兽”的故事受到了相当的好评,看过它的人经常冲我大叫“仙人掌怪兽”。
以自己的电影体验为主题开始的这部《垃圾筐电影院》,下一回就说说查尔顿·赫斯顿。感觉话题经常转向怪兽电影。话虽这么说,但不能断定我是个怪兽电影狂。我看过各种各样的电影,但留在记忆深处的好像都是这一类。
“你记忆深处的电影是什么?”
有人问起时,回答《哥斯拉》的人想必很少吧。或许《天堂电影院》是个标准答案。但与我同时代的人们,记忆深刻的一定是《哥斯拉》。
大人想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如果有人因为《天堂电影院》还不错而看了一百遍,那一定是个异常的人。但是小孩子就不同了,就算他看个一百次,也没人奇怪。
“我们家的孩子天天看《龙猫》也看不腻。”
经常可以听到这种话。我们小时候没有录像带,无法反复看《哥斯拉》,只好翻看《朝日读物》的怪兽图鉴、点心店里的怪兽卡片,从早到晚想象怪兽的幻影。由此灌输到脑海中的怪兽电影,印象自然深刻了。
特别是圆谷英二的特技摄影,如今看来依然非常棒,长大后,我依旧会拿出来欣赏。虽然《假面骑士》等很少会反复回味,但《赛文奥特曼》至今仍是人们谈论的话题。仔细想想,宫崎骏动漫正相当于我们下一代的“哥斯拉”。
一提起宫崎骏的动漫,我就想到《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这部片子我就算没有看过一百次,至少也看了五十次。而且还不是小时候看的,是我上了大学、二十多岁时的事情。
大学时代,我打过各种工,其中最有特色的是暑期电影大会这一促销活动。两男一女的组合,搭乘丰田海狮车,带着放映机和胶片,在神奈川县的各个小超市巡回。
傍晚时分,我们在超市前张开银幕,安装好放映机,临近的孩子们立刻围过来。我们让他们用事先准备好的道具做游戏,等待着夜幕降临。因为天不黑,电影就无法放映。
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拉洋片。这份工作,我一干就是两年。
第一年的故事是《老虎马斯克》和《魔法小天使》终结篇,真是奇怪的组合。
《老虎马斯克》是我小学一年级时看过的片子。这么古老的片子,现在的孩子会喜欢吗?工作间隙,我问促销活动公司的小岛先生这么安排的理由。他告诉我,能租到的胶片里,这两部是最便宜的。
“是面向孩子放映的,不管放什么他们都高兴。”
原因是这样吗?孩子们确实会不明所以地开心。这跟平常看电视不一样,说不清是什么的真家伙来到了附近,孩子们自然很开心。的确,我小时候每当附近有怪兽秀,即便那是“三位一体战士”,也开心得不得了。
第二年是《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也许我头一年抱怨节目过于老旧有了效果,也许是超市方面的要求。真相我是不知道,不过这份工作变得更辛苦了。去年是两部片子三十分钟,今年一部片子就两个小时。打工时间长了,收入也加倍了。另外,《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的胶片有四盘,每次我都得更换。
电影院里通常使用两台放映机,第一盘带子放映完时,另一台放映机开始转动,播放第二盘带子。但是我们只有一台放映机,没办法,只有当胶片即将结束时,迅速将下一盘安上去,当胶片的末端离开放映机时,立刻更换。我们发明了这种粗暴的方式。
但是这种方法时常失败,胶片经常会卷在放映机里,造成放映中断。
就这样,这份工作我干了两个月,完成了观看五十次《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的伟业。
除非我再有这样的打工机会,不然的话,这个纪录是不会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