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我依然有些生气。
金蝉瞧着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伸手来扶我上车。
推开她的手,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店门,也不知到底是哪边的人,竟试探到我头上来了。
冷笑一声,我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中,金蝉有些不安,默了半响,才小心开口:“郡主”见我看向她,吞了吞口水问道:“咱们还去‘一味斋’吗?”
“去。”我笑着说:“怎么不去。”
金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撩了帘子吩咐车夫后,又坐了回来。
我一手撑着腮,细细思索起来。
那日,我和平常一样得了太后的召见,坐上马车时还在与月桂说笑,心情好极,当下就赏了前来传召令的公公一串玛瑙。
豆绿的帘子一撩开,福公公已经等着了,见了我,一张老脸笑起褶皱,忙着过来扶我下车,口中还道:“郡主来了,娘娘早就念叨着郡主了。”
我点了点头,任他扶着我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又换步撵,颠的我昏昏欲睡。
我用帕子掩着口,打了个哈欠。
这皇宫历经几代修葺,越发富丽堂皇,美的不似人间。许多人穷其一生,便是想进到这座皇宫之中,成为人上之人,享这千秋之福。
我却十分不喜。
愿意进宫,不过是为了时常能见到黄奶奶罢了。
福公公不愧是人精,见我犯困,较忙吩咐手下小太监去取薄被。
我摆手示意,停了步撵。
伸了伸懒腰,抬脚向延福宫走去。
福公公凑上前来,笑着说:“郡主,这儿离延福宫还远着呢。”又对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还是坐步撵吧,免得累着了,娘娘该心疼了。”
那小太监也腆着笑脸说:“是啊,郡主,娘娘该等急了。”
我停下步子,回头看着福公公的那张老脸,摸了摸袖口精致的金边牡丹“本郡主做事,何时轮到你们指教了?”
福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赶紧跪下,连声说着:“不敢,不敢,郡主饶命。”
反观福公公,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儿,见惯了大风大浪,不卑不亢的行礼道:“郡主是主,奴才们哪儿敢。”微微佝偻着身子,退后一步“请郡主移驾延福宫,”
月桂跟在我身后,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心中骂了一句。
我慢悠悠的朝着延福宫走,避开了宫中大路,捡些偏僻小道走。
福公公倒是耐得住性子,不论我走的多慢,始终跟着,陪着笑脸。身边的小太监年岁还轻,早就焦躁不安了,不时抬眼看着福公公,似是希望他开口。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慢慢收回视线,笑着让月桂替我摘花。
月桂知我心意,故意行动缓慢,我们二人笑闹了一阵,果然有人等不及了。
“郡主娘娘,皇后娘娘宣您觐见,已在延福宫等候多时。”那宣召的太监虽是笑着,可那态度却蛮横,说罢,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便让身后的宫女扶我上撵。
“你们干什么?好大的胆子!”月桂推开走近的宫女,将我护在身后“这可是昭怀郡主,当今圣上亲封,都不想要活命了!”
我转头看着一旁的福公公,他是黄奶奶身边最得信任之人,如今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看来是得了指令。
“既然皇后娘娘相邀,妙元怎敢不从。”我笑了笑,轻拍月桂的手,转身上了步撵。
我的母亲,乃是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庄宣帝姬,下嫁了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父亲,二人恩爱非常,次年冬天,便生下我。
黄奶奶说,母亲为了生我落下病,冬日里得去温泉行宫那儿养着,待我满了百天,父亲亲自送母亲上山,却逢大雪,山道路滑,连人带车一同翻下悬崖,我这奶娃娃便没了亲爹娘。
因这缘故,圣上亲封了昭怀郡主,特许我随了黄姓,将我抱到宫中抚养,在凤吟殿长至七岁,才被大嫂接回,可谓是皇恩浩荡。
黄奶奶是母亲生母,怕皇后照顾不好,常来看望,她看我时,眼中慈爱是真,悲伤也真,诺大一个皇宫,也只有她真心疼爱我。
感激她养育之情,我也时常进宫陪伴,可今日,却不同。
前日北历使臣来访,言明两国相交,需得我朝公主出降。
我坐在步撵上,手指拨弄着身上佩的云纹玉佩。
当今圣上育有四子三女,大公主已出降,四公主赵妙玉是皇后所出,颇得圣上宠爱,甚至越过太子。五公主不过才八岁,年纪尚稚。
整个大宋,竟只有我与赵妙玉适龄。
思考间,步撵已停在延福宫。
我握紧袖中双手,抬头看向巍峨宫殿。今日,便能知晓。
瞧着赵妙玉哭的脸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我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皇后用帕子抹着泪,哽咽道:“两个都是我的女儿,舍了谁我都一样痛心。”
黄奶奶脸色阴沉,见我进来,招手让我坐过来。
“阿鸾,莫怕,只要奶奶在一天,便没有人能逼你。”我握住黄奶奶的手,冲她笑了笑。
赵妙玉见我不搭话,这戏便唱不下去了,遂抹干了眼泪,走到身旁,期期艾艾的说:“表妹……”
只听得殿外內侍通传,说是圣驾到了。
唱戏的已经来全了,锣鼓喧天,粉墨登场,这戏,我也只能陪着唱下去。
我低头行礼,掩住眸的讽刺,高唱“万福。”
圣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大家和乐的配合着,终于说到和亲之事上。
“阿鸾”他看着我的眼睛“朕素来将你当成亲生,同朕其他子女一样”他负手而立,看向黄奶奶“接连大旱,粮食不济,国库亏空。”而后又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都是朕无用。”
说着,竟垂下泪来“护不住阿姐,如今还要……”似是难以自己,拿帕子捂住了眼睛。
这戏,唱的颇好,若是去了秦馆,必是台柱子的料。
“阿鸾,跟奶奶说。”黄奶奶看着我,有些混浊的眼中满是关切。我笑着对她说:“听说北历长年冰雪,阿鸾想去瞧瞧。”她握着我的手一僵,有些震惊的看着我。
我把手抽出来,退后几步跪倒在地,看着黄奶奶斑白的发,我跪的笔直,口中道:“孙女不孝,不能承欢膝下。”复再行跪拜之礼,冰凉的地砖贴上我的额头,冻的我一颤,我大声道:“昭怀愿去。”
黄奶奶从凤榻上起身,想要拦我。
我最后一拜,额头触底,震的我生疼。
“愿我大宋,千秋万代,盛世永昌!”
这出戏,我已演完。
再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