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大厅里老孙头正铁青着脸在生闷气,高丁惶恐,轻声道:“孙爷爷,我只是觉着那覃婆婆不像是坏人,她既要寻我爷爷问事,又说不伤我身体,我想帮她一遭也没什么。”
汤佩瑶帮着道:“是啊,她要害高丁,在纸扎铺便可以动手了,不必来这里。”
孙小六也道:“是啊,师父,我看她是真有急事。”
老孙头见这些少年都帮着覃婆婆,很是生气,站立起来背过双手,来回走动不停。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坐下,长长地“哎”了一声,道:“你们不知,她忆子成狂,终日沉迷于沟通阴阳,要把她儿子救回,行事诡异,又供养着那血妖,正邪难分,我是怕她乱了异界的规矩,惹来不该惹的东西。”
汤佩瑶道:“异界?那是什么?”
老孙头道:“人在人界生活,鬼在冥界蹉跎,神仙居天庭,妖魔处地狱,此是自然天定之事,丝毫错乱不得。她时常穿梭阴阳,以生人之躯去搅那阴间的事,早晚会惹出祸端。你们不见她满脸的皱纹忒也嫌多?那是因为整日进出冥界,耗多了阳气所致。她今年不过五十上下,脸上看着不像八十么?”
狄峰惊道:“原来这么回事,那年轻女子是她什么人?”
老孙头道:“我也不知,以前没见她带在身边,估计是她的孙辈。”
狄峰憨憨地道:“是啊,她这么好看,想必是覃婆婆的孙女。”
几个少年听了不禁莞尔,程秋娘道:“大哥,你怎么知道是她孙女,孙爷爷可没说是她孙女,那女子这么漂亮,她阿婆怎么会一脸皱,简直是嫫母再世,无盐重生。”
狄峰方才一时情不自已,被程秋娘一损,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孙头笑道:“程姑娘说笑了,她是五蛇寨有名的美女,你如何以嫫母无盐去比她?当年百草帮与五蛇寨结怨,大半还是为了那少年帮主与她的事。”
汤佩瑶很是好奇:“百草帮帮主?怎么又与她有瓜葛?”
老孙头道:“汤姑娘原来不知,那百草帮帮主甘云毅正是覃月娥的丈夫啊!”
汤佩瑶闻言惊道:“什么?”老孙头道:“这些旧事汤姑娘回去问问你爹爹就知了。我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当年他们两人私订终生,惹得你们寨主大怒,兴师去百草帮问罪,打了一架,后来又是争什么东西,在橄榄河大战,双方死伤都不少,甘云毅也在此役丧命,仇怨结的越深。”
老孙头缓缓气续道:“覃月娥在丈夫死后,带着孩子离去,一晃十几年,原在城外住。不想她孩子某日在山中乱逛,竟被太阳晒昏了,有山里人发现后抬去她家,已是死得透了。她发狂似的疯了有一个多月,突然清醒过来,去武缘城里开了个纸扎铺。前些年忽地来找高丁爷爷,说要助她打通冥界,救她孩儿。是我几次拦住,因此她又恨我。”
几个少年听了都觉老孙头做得不近人情,只是不敢说。
老孙头知道他们有话,又道:“你们觉得我不肯帮她,还要拦她,做得不对是么?她孩儿既已死去,还要到冥界去闹,万一坏了冥界的规矩,事情闹大了,遭殃的就不是她一个了。这其中的道理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程秋娘翘嘴道:“孙爷爷怕是没有小孩罢。”
老孙头愣住了好一会,苦笑道:“程姑娘好厉害的嘴巴,我虽然没有儿女,却有爱徒。小六他随我学艺十几年来,我待他与亲生孙儿无异。覃婆婆爱子之心我如何不知?只是天道有数,如果人人都像她一般,死了亲人便要大闹,岂不是乱套了?”
程秋娘听了不再做声,杜老大也道:“有时候人情还要循着天道的为是。”众少年都不言语。
他们聊得有时,听见屋外喊道:“高小哥,你出来。”是那覃婆婆去而复返了。
高丁应声出去,胡二爷奇道:“这婆子功夫好厉害,两次来此我们都不曾察觉。”
老孙头道:“这是她修炼的独门闭气功夫,比寻常武人的气息慢得多,因此我们难以察觉。”
胡二爷道:“这倒是好功夫,便像隐身似的,她要偷袭,我们如何能敌?”
杜老大笑笑,道:“她功夫及不上孙兄,不过是招数诡异,抢了先机罢了。”
覃婆婆不知他们在低声说什么,只对高小哥道:“孩子,你与我找个屋子,这就开始罢。”
高丁奇道:“现在招魂?如今太阳正烈,光天白日的招魂?”
覃婆婆笑道:“你以为我是何人?我招魂也要选时辰么?快随我来。”也不管高小哥答应不答应,拉着他随便进了一屋,却是程秋娘屋里。
程秋娘等跟了进去,满满的立了一屋。
覃婆婆怒道:“你们跟进来做什么?我自与高小哥作法行事,你们凑什么热闹?”
程秋娘鼓嘴喊道:“此处是我屋子,我自然要看。”
胡二爷也嚷道:“我是秋娘师父,也不好离开。”
几个少年纷纷说要看,大人们也不离去。老孙头道:“你只作法便是,我不放心高丁。”
覃婆婆见他们不肯走,只得作罢,丢下一句:“也不怕你们偷学了去。”
只见覃婆婆拉过一张桌子,铺了一层红布,接过“燕儿”递来的一个大碗,里头装满了生米,又有一碗装满了清水,一并放在桌子上。
她又放了一个香炉钵,点上一对烛,三品香,让高小哥坐在自己对面,道:“孩子,你且闭眼,心中不要想别的,只想你爷爷生前的种种,切不可说话,知道么?”
高丁战兢兢地答应。覃婆婆又道:“这是红花宁神丸,是你爷爷生前配置的,我加了几味中补的药,你吃下去,保你身子不受阴魂所害。”
高丁接过,想也没想就咽进了肚子,老孙头刚说一声“不可。”已是来不及阻拦了。
覃婆婆对着他哼了一声响的,道:“小人之心。待会我要作法,你们若是胡乱说话,坏了这孩子的身体,可别怪我。”老孙头还要再说,只见高丁脑袋一偏,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竟然昏了。
汤佩瑶急道:“你怎么把他弄昏了,你给他吃的是什么?”
覃婆婆不答,瞅了她一眼,又望望众人,似乎在说“你们忘了我方才说的话了么?”狄峰拉拉她手臂,摇头示意不可。
她此时拉起几块黑布,把屋子围了一个密不透风,方才循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登时消失,屋内变得漆黑一片,只有香炉钵上点着的烛火在一扑一扑地窜。她又抓起一把生米,不停地朝昏倒伏在桌上的高丁撒去,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桌子直转。
众人见此,都不敢再说话,静静地看她施法。只见她绕桌撒了几回生米,回归座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双筷子,猛地插在那碗生米上,直直地立住不动。
说来也怪,那碗生米刚刚被她撒了不少,此时余下不多,浅浅的仅能铺盖住碗底而已,顶多也就寸许厚,却能立住那筷子。
覃婆婆插好筷子,展开一张红纸,一张黄纸,众人看得分明。红纸是黑字写着高老头的姓名与生辰八字,黄纸是朱砂画的一道灵符。她把红黄纸都化了,和在那碗清水里,右手剑指在清水碗里乱搅。
搅动了一会,覃婆婆把和了纸灰的一碗清水喝了不少,鼓起嘴包,口中含了一大口。她忙把那插着筷子的大碗移近高丁,扶起他头,扒开嘴唇,让高丁口衔住筷子头。
看着就像是用筷子顶住高丁,不使他倒头。继而双掌按在桌沿,紧闭双眼,摇头晃脑。不知是她双手去摇那桌,还是桌子自个会动,她摆了一会脑袋,桌子突然“格格”声响,正在晃动。
随着桌子响声越来越急,覃婆婆的动作也是越来越颤。“格格格格”响了一阵,众人都被这情形引得入了神,正屏气在看。
忽然之间,桌子定住,声响戛然而止,覃婆婆身子也不再动,抬头往高丁脸上喷出一大口符水。
高丁立马直起腰板,口衔的筷子在那大碗不住地缓缓转动,眼睛却仍是紧闭。
覃婆婆口中念道:“燃香亮烛照四方,米撒灵窍通渺茫,红纸招尔魂来归,黄符开道不可挡。”
高丁听念,口中吐出了筷子,直挺挺地闭目而坐。
覃婆婆又念:“一唤高无忧,诸鬼避让,二唤高无忧,入伏身藏,三唤高无忧,来我坛前招灵场......”她念一句,高丁身子晃动一下,待她三唤已过,高丁口中竟吐出几缕白烟,眼睛也缓缓张开。
高丁半张开眼,眼神迷离地望着覃婆婆,倏地一个激灵,双眼睁得斗大,迸射出几道青光,登时变得阴森诡异,寒气逼人。
覃婆婆忙起手,在燃了过半的香上用两指一夹,夹断了一根残香,香头灰落,兀自红亮着。她把夹断的红亮香头在那高丁额上一点,正中两眉之间。高丁眼中开始变得柔和,渐渐地复转平常。他诧异地道:“覃婆婆?你......”
众人听得高丁说话苍老,短短几个字便认得是高老头的声音。
韦远志不禁打个寒颤,仅仅抓住孙小六臂膀,只觉他也是浑身抖个不停,再看其他少年,都是一脸的青白,想是都吓得不轻。
高丁移转眼光去看众人,覃婆婆喝道:“高无忧,是我。”高丁被他一喝,来不及看别人,只盯着覃婆婆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
覃婆婆道:“你已身死,今日得你孙儿喊魂,魂归神主,很快便要去地府报到,我此番招你前来是要问你一件事。你现在正附身于高丁身上,时间不多,别往他处去看!”
高老头大惊道:“你......你怎么把我孙儿害了,他是阳人,怎么能受阴魂附体?你快些送我走!”
覃婆婆道:“你放心,我给他吃了红花宁神丸,片刻之间出不了什么大事。”
高老头道:“这红花宁神丸,确可以驱寒生温,养阳补虚,只是丁儿年少,阳气未足,你这般胡闹不是害了他!”
覃婆婆道:“我加了几味药,保他没事,你再这么啰啰嗦嗦的,在他身体待久了,害他阳魂飞散,便不关我的事了。”
高老头脸上掠过一丝恼怒,道:“你要问什么事?”
覃婆婆道:“你死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