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听人提到比姆女士办的学校,但直到上周才有机会前去观摩一番。
出租车开出城大约一英里后,停在一堵老墙上开出的一扇门前。在等司机找零的空当,我发现这路的尽头隐约可见教堂的尖顶。我按了按门铃,门便自动开了。走进去就是一个很美的花园,正对面是一栋红色的乔治时期的房子,方正、典雅,映入我眼帘的结实的白窗框总是让人联想到温暖、好客与安稳。眼下四处无人,只有一个大概十二岁的女孩子,她的双眼缠着纱布,一个比她小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小心地牵着她,将她从一个花坛引到另一个那儿去。她停了下来,显然是在问是谁进来了,他似乎正在向她描述我的样子。然后他们走开了,紧接着一个微笑着的女仆开门——她的视力真不错!我便走了进去。
比姆女士的样子正如我所料:人到中年,有权威感、和蔼、善解人意。她的头发开始变白,身形丰满,能让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温暖。
我们随意聊了一会儿,然后我打算就她的办学模式问几个问题,我之前只是听了个泛泛的说法。
“好吧,”她说,“事实上,我们教学的内容并不多。到我这儿来上课的小孩,都是些小女孩和年纪更小一点的男孩子,他们上的正式课程非常少:只学那些生活中最实用的,学的内容也是最简单的:拼写、加减乘除、写作。然后就是朗读东西给他们听,要不就看图说话,上这些课的时候,他们要保持安静,双手摆好不要动。基本上就没有其他的课程了。”
“但我听好多人说,”我说“,您的办学模式十分新颖。”
比姆女士笑了笑。“对,”她说,“我马上就要说到这里来了。这所学校的宗旨不在于灌输知识,而在于传递一种为他人着想的理念,比如说人情味、公民权。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幸好家长们都很信任我,令我可以将心中所想开展成活动。请您往窗外看一分钟,好吗?”
我走到窗边,从这里可以俯视那个大花园,还有楼后的操场。
“您看到了什么?”比姆女士问。
“我看到了几块很美的草坪,”我说,“还有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但是我有些吃惊,同时还蛮心痛的,原来这些孩子没我想的那么健康活泼。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有个可怜的孩子眼睛有问题,得让人牵着走,现在又发现另外两个孩子眼睛也有问题。你看,那边窗子下面坐着个女孩子,手里有根拐杖,她眼巴巴地看着其他的孩子在玩耍。她应该是腿瘸了吧。”
比姆女士听罢大笑。“不是的,”她说,“她的腿没有瘸,只是今天是她的瘸腿日。另外的那些孩子也没瞎,今天是他们的眼盲日。”我应该是看上去相当惊诧,因为她又笑了起来。“你基本上从这里就可以了解到我们这个模式的一大核心所在。为了让这些小孩子知道、理解什么叫做不幸,我们便让他们亲身经历不幸。每个学期,每个孩子需要经历眼盲日、瘸腿日、耳聋日、重伤日与哑巴日各一天。在眼盲日,他们的双眼要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以防偷看。头一天晚上就得缠上纱巾,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是眼盲的状态。这意味着他们干什么都需要帮助,其他的孩子就被要求提供帮助,并起领路的作用。这对双方都有教育意义:眼盲的一方与帮助者。”
“没人会有无助的感觉,”比姆女士继续说,“每个人都很友善,这样的活动乍看还有点玩笑的意思,但是那一天要结束的时候,即便那些平时最少为他人着想的孩子也能感受到不幸意味着什么。眼盲日显然是其中最难熬的,”她继续说,“但有些孩子告诉我哑巴日是最可怕的。嘴巴总不能缠上胶布,所以孩子们得用意志力控制自己……您可以自己到花园里去看看,听听孩子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比姆女士把我领到其中一个蒙了眼的小女孩面前,她长得很可爱,我敢说她的眼睛一定乌黑发亮,如梣木刚抽出的枝桠一样。“有位先生想跟你聊两句。”比姆女士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
“你从没偷看过吗?”我打开话题。
“当然没有,”她大声说道,“那是在作弊。不过我以前真不知道原来眼睛瞎了这么麻烦。你什么也看不见,好像随时都会撞上什么东西。坐下来的时候是种解脱。”
“那些领路的孩子们对你好吗?”我问道。
“很好。不过没有我当领路人时那么细心。那些已经尝过眼盲日滋味的人最为细心。看不见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也应该感受一下!”
“要不我领着你四处走走吧?”我问道。
“好吧,”她说,“我们就走一会儿吧。你得告诉我周围有什么。我就等着今天赶紧结束呢。其他的不幸日没有这一半的难受。就我看,把一条腿绑起来,然后拄着个拐杖蹦来蹦去还挺好玩的。把一条胳膊绑起来要稍微麻烦些,因为你得靠别人帮你把吃的东西切好,其实这也没什么。一整天听不见东西,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但是眼睛看不见简直太可怕。因为老想着避开某件可能压根不在那儿的东西,我的脑袋一整天都生疼生疼的。我们现在走到哪儿来了?”
“在操场上,”我说,“正在朝那栋房子的方向走。比姆女士正在上下楼梯呢,有个高个子女孩和她在一起。”
“那个女孩身上穿了什么?”我的同伴问道。
“蓝色的哔叽裙,上身是件粉色衬衣。”
“我估计是米莉。她是女生这边的班长。她待人很不错。”
“有个老头在把玫瑰花给绑成一束,”我说。
“那是彼得,他是这儿的园丁,大概有一百岁了吧!”
“那边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拄着拐杖走过来,她的肤色很深。”
“我知道了,”她说“;那是贝丽尔。”
然后我们继续走了会儿,为了给这个小家伙引路,我发现自己如此的体贴周到,比平时的自己体贴十倍,而且因为要描述周遭的东西,那些东西似乎也变得有意思得多。
比姆女士走了过来,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我还挺舍不得走呢,我对她说了这番感受。
“哎呀,”她回应道“,看来我的这套系统里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在走回城里的路上,我一直在轻声吟着以下的诗行(记得不太准确):
在目睹他人的痛苦之后,
还会对他们的悲伤无动于衷吗?
不会,绝不会,
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