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衣
之一·三个面相
一段声音与问号,溃灭与绝裂,挣扎与质疑的时光——质问命运与责任,现象与意义,生存与意志……质问此时此际渺茫的姿势以及痛苦熬炼的价值。
那样沉重倾轧的黄昏,也是收割者与食薯者的黄昏。花朵缄默孕育着果实,缄默承载自身的重量。一个勇敢、自傲、信心与成熟的黄昏。
三个黄昏,神秘构筑作者的形貌。
“十分奇特……你的人与作品,如许地不同!”经常地,朋友们讶异地说。
华严诸相,无非仅是同一血脉的歧异支流。我深深了解,他人所见到的,只是第一、二个我,与第三个我的不同——一个平和沉静生活、修持的我,与另一个叛逆操危、小说构设的我,各自倾力奔驰于一己的极限。
之二·石岩之珠
数千个黄昏,如石钟乳下慎独的水珠,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悠长而执拗地,缓缓于石槽间,凿蚀、凝聚了一汪幽邃酽烈的“石岩之珠”。在创作十年,有了四本小说著作之后,这部“石岩之珠”,回射着作者的三个面相,清澈而难以闪躲地,呈现于读者眼前。
横亘十个寒暑,这串“石岩之珠”,与其定名为一本风格、形式完美、和谐、工整、匀称的散文集册,毋宁更该视为麇集于作者体内阳性与阴性的矛盾、分裂、对话和舒展。它并不类于任何我们曾经展读的散文扉页一般,标示着单一的性别、作者,统一与谐仗;而更肖似于一个男子与女子——一名顽颜傲骨的书生,与琴音幽渺的女形的联合书写:其间,诗情与雄辩,嶙峋与纤丽,幽玄与昂亢,清隽与陡峭……相互激荡、酝酿,互为作品的音声与旋律。
因了这个缘故,付梓之初,曾经认真考虑过,将石槽一剖为二,分为两册,将阳性归于阳性,阴质归于阴质。几经思维,却宁可诗文琴剑、头颅肝胆共冶一炉。以为唯有三面叠映,两极并列,才是作者真实的形貌。但凡仅喜红颜,或徒爱男形的,皆非真正的知音。
而之于一个孤遁潜隐、罕与人接的作者,这部“石岩之珠”的问世,应是留予知音的吧。
是为了那些认真阅读我的小说且真诚喜爱着其中某些篇章的少数知音,所勉力完成的作者补白及纪事。之于另一群始终无缘结识我的小说,或阅读而难以理解的读者,这本集子,或者,是另一种介入与联缀的方式。另一块更为清宁简易的叩门砖。
这个黄昏。书序与题跋的黄昏。在数月沉寂地掩关修行之后,再度面向文字与文学,平静的心头竟有了微微的颤悸与迟疑……
冬日最后一丛百合正于案前皎然怒放。我瞥视着尘封一侧的黑布剑囊——自从搬离蛰隐十年的小屋,来至这座芒花与棘草遍掩的山间,我便不曾再启开过这只相佐十载的剑囊。像是一种掩埋,孤意以经卷伽蓝,割舍生命与文字之间的骨血深情。
囊袋上的痕纹依然。我抽开剑鞘,心中缠绵流过一段楞严经偈: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于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昏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