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
我只能说,朱宏梅是一个天生要写小说的人。
就是要写。她可以不干别的任何事,当然,吃饭睡觉还是要的。但她可以少吃点饭,少睡点觉,不可以不写小说,也不可以少写小说。
这就是朱宏梅。
只是我不知道,是我到得迟了,还是朱宏梅出现得晚了,我知道她的写作,我知道她的小说,我认识她这个人,都是在多年以后。
具体是哪样的“多年”,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她不是在年轻的时候,就让人知道她写小说的。也当然,到现在我也没有和她深入地谈过,她到底是在哪一年,在几岁的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我不是没有机会去了解、去询问,我想,我大概是没想要了解得那么清楚。也许我更喜欢的是不太清楚的状况,或许觉得,这样更有利于我读她的作品和读她这个人。
在2007年年底,12月19日,天气很冷了,苏州市作协在吴江(是否在吴江存疑)召开了一次“小说新作者作品研讨会”,朱宏梅参加了,那可能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们合了影,有照片为证。我是一个记性很赖的人,今天之所以还能写出那次会议的日期和名称,多少还能回忆起那次会议的某些情形,都是因有这张照片保留下来了。
朱宏梅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所以那一年,她也不算年轻了,还是“小说新作者”,真是有些特殊性。
但是那一天,在我印象中的朱宏梅,一点也没有因为“新”和年龄没成正比而感觉不爽,感觉差异。小说和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和成名早晚也是没有关系的,一个真正爱写小说的人,只和小说本身有关系。
朱宏梅的沉静的投入,她的默默的坚持,虽然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但我们能够看到的是,她以后一直是坚守着的,她一直就在那里,就在小说那里,从来也没有离开过。
她身体条件不是太好,有这个病那个痛的,她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太好,她的生活享受就是粗茶淡饭,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很健壮,她的精神生活很富有,无疑这是小说带给她的。
后来就陆陆续续开始读朱宏梅的小说,这八九年的时间里,有短篇,也有一个长篇,没有中断,但也没有太密集。这种节奏,和朱宏梅这个人,和这个人对小说的理解是完全一致的。她注定是和小说绑在一起的,不用急,急也没有用,急急往前赶,赶到前面还是小说,慢慢在后走,走在后面也是小说,所以她好像不怎么考虑数量,也不怎么考虑声响。
她的践行是成功的,她的小说,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有一篇算一篇,质量上乘,质地优良,品质特异,给人留下特殊的印象。丝毫没有那种写了等于没写,甚至写了不如不写的粗制滥造。在一个同质化的粗糙的时代,在同道之中,可以不夸张地说,朱宏梅这个名字,已经可以和工匠精神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了。
说到工匠精神,正好回头来说她的这一部新作《香山帮》。香山帮建筑门派,就是工匠精神,而朱宏梅恰好选择了这个题材,应该是偶然中的必然。一个快节奏写作和阅读的人,恐怕不大可能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之下,去选择香山帮作为小说的描写对象。
这种选择是艰难的,朱宏梅写作这部长篇小说,是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路,扛了一个很重的活儿,小说的标题,就已经决定了这部书的难度,它是实的,是重的,甚至是带有许多技术性内容的,这是一道又一道的难关,要想带上读者冲破这些难关,把长篇小说写得可看可读,那可是一次高难度的长征。
而朱宏梅,就是这样,上了路,就走,一步一步,中间也会停一下,她病了,养病的时候,心里仍然紧紧抱着它,即使因为痛疼而满心苍凉,但内心的温暖还仍然在的,等病稍一好了,她又继续前行。耐心、耐力、耐劲,缺一不可。
这部长篇,朱宏梅几乎是把它当成短篇来写的,这真的会很辛苦,很累,很绝望,但是到最后,它也就真的具有了它的不同一般的特质,精细、精准,精美,尤其在人物塑造方面,下了功夫,有了创新。
写长篇小说的人都知道,当你决心要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当你在写下它的第一个字或第一句话的时候,心中的阴影是非常浓重的,心里的压力是非常之大的,怎么从一到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出来,怎么一字一句地留下痕印,这就是一次漫长的跋涉,就是一次精神和肉体的洗礼。即使等到全部完成,回头再想,也是细思恐极的,也是会后怕的。
但是,朱宏梅做到了,她用自己对小说的爱,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抵达了属于她的村庄——这是一座圣殿的村庄——《香山帮》。
这篇小文,应该是一个写小说的人向另一个写小说的人的致敬。
香山有七十二气潭,虽旱不涸。相传明刘青田相风水至此,谓当产斗豆升麻之武将,因审龙脉要处凿诸潭以泻其气,俗名气潭。嗣后香山不出武将而多将作。日持般斧垂斤(斧斤同物,斤小于斧。斧直劈,斤横断)斩代以为事,父老之言如此。
——〔清〕徐翥先《香山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