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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戴维请她去一趟。这个美国传教士也不知是什么人,家里所有开销都是他供给的。自己是他的女儿?绝无可能!母亲的情人?不可能,他是虔诚的基督徒。慈善?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母亲为何守口如瓶?为什么要见她?一定是烟纸店的老板搞错了,可是看母亲的神情,人家没搞错。

戴维是个秘密,母亲也是个秘密。戴维是树根,母亲是树干,而她是莫名其妙的树叶。现在,“树干”正在盘发,一手抓住发根,一手挥舞木梳催水姑赶快动身,说黄包车钱在碗柜抽屉里,自己拿。

好吧。去就去。她还没见过他呢。戴维是她家的“影子”,暗中的家伙。她倒要看看他掉什么花枪。

教堂在外滩。往日,她总是绕着走的,实在绕不过去,就别转了头,朝马路对面看。

因为戴维的关系,她从小在教会学校念书。她从来不问同学的背景——你问了他们,他们能不问你吗?你这里先要坚壁清野。

马上就要见到他了,要是他是斗鸡眼呢?水姑笑了,捂着嘴,笑得发抖。黄包车夫感觉不对,回头一看,这个姑娘在发神经呢。

教堂的设施很简单,一个红十字架,一个讲道台和一排排座椅。仆人引水姑走进一间厢房。白色的门,墨绿色的墙壁,几幅油画像是《圣经》故事里的人物,靠墙一排书柜,满满的书,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壁炉上,她和母亲在相架里微笑。家里也有这样一张照片。

戴维站在窗前,庞大的身躯几乎把整个窗户堵死了。水姑从窄缝里望过去,窗外是草坪。这是他的办公地方吧?他怎么能放她们的相片?他妻子来过吗?若来过,她会怎么想?肯定没来过!或者,当时收起来了。也许,人家根本没结婚!

戴维离开窗口,房间瞬间亮了。他转了过来。络腮胡子,棕黄色,蜷曲。头发斜在额头一侧,露出圆拱般的额头,手里的烟斗似乎早已熄灭了,死尸般没了呼吸。

请坐。戴维的语调很中国。很多洋人说汉语一律升调,仿佛永远是疑问。

水姑学着莱丝小姐(她的老师)的样子,优雅地坐在柔软的西式靠背椅上。铺了酱色天鹅绒的小圆桌上,金黄色的穗子很顺溜地垂着,仿佛温顺的小媳妇。上面有一小碟薄荷巧克力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屋子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戴维在水姑对面坐下来,示意她喝咖啡。水姑摇摇头。她在等他开口。时间不是在走,而是跳。噗通噗通的。也许他只是行使投资人的权利,告诫她不要加入学潮搞什么革命。不,不会这么简单。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他的脸仿佛霓虹灯,变幻着什么,说不清。

我要走了。戴维放下烟斗。

走了?什么意思?离开上海?离开中国?不管去哪里,他传递了一个信息:停止供给。为什么不对我娘说?哦,他想叮嘱她承担责任,养家的责任,或者,他想带走她,也许他结婚了没孩子,也许像奴隶那样把她卖掉!水姑干咽了一口,屁股往椅子边挪了挪,苗头不对就逃走!

戴维似乎自语,在我们那个小镇里,诊所只有两个,但基督教堂就有二十个,宗教是生活支柱,那里需要我,我得回去了。说着,走向书柜,取出一只书本大小,镶着金边的白瓷盒,轻轻放到水姑面前,示意她打开。水姑迟疑地伸出双手,弹钢琴似的搭在盒盖上。金条?美钞?要还是不要?以什么理由要呢?总要有理由的。临别赠与?可她无以回报,无以回报啊,这个钱,是债,甚或是灾。水姑没主意了。可她不得不表态,表态之前她总要看一眼吧?这一眼,却要了水姑的命了。盒子里,一件小小的、褪了色的缎子肚兜,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领窝处镶了边,绣了一朵荷花,连着的银链子已经发黑了。水姑觉得自己的脸绷紧了,就像冬天里,洗完脸没抹雪花膏。

很遗憾,孩子,我不得不告诉你。戴维交叉十指,搁在发福的肚子上,眼神忧郁。

十七年前的夏天,你的妈,当时是女佣——她在教堂门口发现一个女婴,大约刚满月,光脚,身上系着一个肚兜,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出生日期,没有姓名。上海滩上,这种事天天发生。怎么办,只能送福利院,可你妈死活不肯,她说这是上帝赐给她的。你妈身世可怜,嫁了两次,都因没生育被丈夫抛弃了。我同意了,答应照顾你们。你的名字是我起的,黄浦江边的姑娘,黄水姑。

水姑绷着脸,她在生气。不知是生亲生父母的气,养母的气还是自己的气。这就是他叫她来的原因。要是他不走呢?是不是要瞒她一辈子?他们密谋好了,由他来开这个口。一来,男人的心肠总要硬一些,二呢,她不过是慈善对象,或者,是他种的一棵树。谁会对一棵树动情?

你要带我走吗?

不可能,孩子。

谢谢你告诉我。再会。水姑转身就走。她只想快点离开。

戴维连忙说,请等一下。

水姑心乱如麻地望着窗外。草坪上围了一些人,有人在演讲。1913年的秋天,连空气里都是民主共和。

一张全家福。水姑拿照片的手在颤抖,照片上的人变得歪歪斜斜,面目狰狞。

非常好的人。戴维指着其中一个拖着辫子,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说。他没说那是你父亲。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水姑无力地垂下手臂,照片飘到了圆桌底下。

乘着戴维捡照片的当口,水姑逃走了。

我是谁?谁?!十七年来,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谁,今天,她不知道了。她就像个怪物,没有人类语言,没法和母亲交流,没法和这个世界交流。她的灵魂散了黄了。水姑一路走一路掉眼泪。从浦西摆渡到浦东,又从浦东摆渡到浦西。最后她想,不管以前的事了,我得回家去,要对母亲说,我永远是你的女儿,我们相依为命。

原以为有楼梯,却是踩了个空。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诡异。

走到弄堂口,水姑呆了。又是烟又是水,一片残壁断垣。哭的喊的,叫的骂的,一片混乱。

水姑双腿一软,坐到了湿漉漉的地上,才触地,又马上跳起来,冲向自己的家。

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

惊魂未定的水姑呆坐着,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顺着脖子往下流。她刚洗过澡,穿着戴维的丝绒浴衣。她来这里是因为没地方可去。她在想那场大火。早不着晚不着,就在她的身世明朗之际着了。如果不是那只传呼,也许她也会葬身火海,如果不是那只传呼,也许她会救出母亲。戴维啊戴维,你是恩人还是催命鬼?

她活着。她是诺亚,一个人躲在封闭的方舟里。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她原本就是无根之人,漂泊就是她的命。她已经被命运捉住了,只好听凭发落。

照片还在圆桌上。

四个男人。坐着的像是父亲,后面站着三兄弟。左边那个最年轻也最时髦,白衬衫,西裤皮鞋,神采奕奕,两个兄长,上身是白、靛蓝色土布短衫,下面是大腰、大裆中式裤,纱袜布鞋,一个白皙,一个黝黑。不高,看起来很结实。

哪一个?水姑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渺远,但是清晰。

戴维显然有点吃惊,半晌才说,老二,穿白褂子的,和你年纪相当……当然,我听你的。神让我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水姑点点头。反正,她也没地方去。

戴维也点点头,用烟斗指指照片上拖着辫子,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他叫朱祥生。你公公。

水姑心里凄然,公公?哪门子公公啊!

戴维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在水姑对面坐下,温和地说,孩子,别着急,你听我说。

光绪十年,一帮工匠在上海河南路桥造天妃宫,我从脚手架下穿过,哗——一桶刷墙的“白水”从天而降,弄了我满头满脸。洋人关系到邦交,这还了得!巡捕一拥而上,要抓朱祥生。我赶紧拦住,说他是我朋友。后来,我们真成了朋友,好朋友。朱祥生说他愿意照顾你。意思你也明白了。哦,他们父子都是香山帮。

青帮、红帮、斧头帮……水姑脸色煞白,你要把我交给黑帮?你和母亲早就谋划好了?

啊,不是不是!戴维笑了,你想错了。这是一个建筑门派,很有名的。知道紫禁城吗?

水姑点点头。

就是香山帮造的,领头的叫蒯祥。他的家就在香山渔帆村,和朱祥生是一个村子的。朱祥生是个好人,家风也好,他的孩子没一个游手好闲的。戴维有些激动,胡子微微发抖,相信戴维叔叔,你就像我的女儿,我爱你。中国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看都有了。天时,不用我说,你明白,地利,我想也有了,至于人和,还得看你自己。也许你还太年轻,但你是个聪慧的姑娘,不放心的是,你有些锋芒……上海是大都市,民主,自由,这些词你不陌生,但是放在乡下未必适宜……戴维沉吟片刻,我送你一句话“润物细无声”。也许你现在不明白,不过你只要记得就是。孩子啊,往后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了。他背转身去,擦了擦眼睛。

水姑的眼睛也湿润了,想不到,这个外国人居然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戴维走向写字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照相簿,递给水姑,给你吧,或许有用,我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

第一页就是他和朱祥生的合影。每一页都有说明,住宅、园林、寺庙、道观、宫殿甚至皇陵。好个戴维,他自己就是香山帮!

两人默坐了会。戴维忽然说,你放心,路上还算太平。

2

蒸汽机车牵引的火车大大缩短了苏州与上海之间的行程。原来,上海到苏州,摇橹小木船得三天三夜,后来出现的小火轮也得一天一夜,而风驰电掣的火车两小时不到就到了。

水姑喜欢水路,舟行水回,可以慢慢看,慢慢想,但是她得听从戴维安排。接站的人姓姚,香山本地人,戴维朋友的朋友。冲出教堂的时候,劈面见过他。五十上下年纪,短打。他想帮水姑拎箱子,水姑扭转了身不让,努努嘴,让他提地上的一只元宝篮,所谓元宝篮是竹编篮子,形同元宝,两头翘起,篮子上面盖了块花布。老姚笑了笑,弯腰提篮,温和地说,我们先吃点东西,雇顶轿子走。水姑说,我想看看苏州,还没来过呢。老姚爽气地说,好啊,我们晚点走,不过有点赶了。他这一说水姑倒也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人家地盘,也许不方便呢,晚了不安全?戴维说路上很太平,许是安慰她。水姑决然说,不看了,早走早到。

他们出了城往西南去。

苏州到胥口二十余里,胥口进香山,不到二十里。老姚说,走快点的话三个小时就到了。

这是1914年仲春,目力所及,一片蓬勃。杏花桃花白玉兰紫玉兰梅花梨花油菜花紫叶李,全世界的花好像一夜之间全开了。轿子简直是向画里走去。

停下!停下!水姑在轿子里站了起来,还没直腰就跌坐回去,仿佛被人当头一掌。水姑摸着头钻出轿子,往太湖边走去。

老姚赶紧跟上来。

水姑简直就要走到湖里去了,老姚一把拽住,你干嘛?我想洗洗手。哎呀,不行不行,你是不知深浅呀,看着浅,实际上有20米深。水姑说老姚你骗人,怎么可能有20米!老姚笑了,我是说湖心。湖心有20米呢,你想,你要是跌下去,一会儿工夫就到湖心了,还不是20米!水姑又气又好笑,你倒会想,我哪里就会跌下去?我还不想死呢!老姚赶忙抽了自己一嘴巴,瞎说什么呢,不作兴!水姑没理他,指着湖滨对峙的两座山说,这是什么山,这是什么山?老姚说,那是渔洋山,那是邓尉山。水姑说,真是画里一样的,比画里的还好看。老姚逗她,水姑,你是上海姑娘当然见过市面,看过好多画。水姑嫣然一笑,我们有画图课的。哦,你会画画啊。一点点……老姚你看你看,那是什么鸟?灰白色的,还有黑色的,嘴巴好长好长,笔直的,看起来又不像白鹤。老姚说,那是鹳,它们捉鱼虾吃的。喏,看见没,那是湖鸥,那是鹭鸶,飞起来飘飘欲仙,我们叫它白飘。老姚一一指给水姑看。

水姑仿佛喝了酒,晕乎乎,又有些莫名的兴奋。野花野草的香,依水而建的农宅,粜米卖谷停泊的船只,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新鲜。想不到,命运之舟划到了这里。这里,山温水软。这里,古风依然。

老姚催了,走吧,以后有得看,看一辈子呢。

一辈子?他知道一辈子。老姚肚子里是“全本西厢记”啊,他一定是戴维的心腹,而不是“朋友的朋友”。

过了香山嘴,就是香山地界了。

香山不高,南濒太湖,北连穹窿,与胥山对峙气脉相连,因吴王阖闾种香于此而名。下有采香泾,泾直如箭,俗名“箭泾”,当地人叫一箭河,通木渎灵岩山,为吴王夫差采香之用。

香山既是山名,也是地名,广袤十数里。地方不大却声名赫赫,原因就在于有个香山帮。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苏州的绘画书法和其他艺术处于全国领先地位,名家荟萃高手辈出,这和香山帮的建筑理念和艺术风格有莫大关系,甚至是根性关系。

香山最重要的水系是“南宫塘”。南宫塘引太湖水,东出胥口香山嘴,连村就舍,逶迤向西北,在渔洋山北入光福界,于吕山和沙潭村之间汇入太湖。

姚大叔走在水姑轿边,行走如飞,仿佛他就是轿夫出身。水姑呢,始终把头探出来,脖子酸了,转一转,揉一揉,仿佛那是海市蜃楼,稍纵即逝。水姑在戴维的书上看到一则轶事,说明朝万历年间,太湖水涸,露见石桥、石台等,认为是吴王南宫故址,也许,南宫塘依此命名。她说老姚啊,为什么不坐船呢,坐船多好啊,南宫塘不是通太湖吗?不是通香山吗?老姚说,不安全啊,太湖底下有暗山。喏,老姚指指身后香山嘴的方向,那里有个叫司徒墩的地方,就是暗山,经常出事。水姑叹了口气,以后我要学撑船!我自己走水路!老姚嚯嚯地笑,好好好,撑船,撑船。心想,姑娘啊,以后要学的多着呐,别逃回去才好!水姑做了个怪脸。

渔帆村遥遥在望了。

水姑开始紧张,先是紧张自己的衣服,她不知道新娘子应该穿什么,有段时间,她专门找结婚人家看人家新娘子穿什么,最后买了市面上顶顶时尚的,有着及耳掩腮的元宝硬领的鲜红大袄,配以及脚长裙和绣着绿叶牡丹的红色绣花鞋。隆重总是不错的。然而,乡下的新娘能和大城市一样么?别显得“高高在上”。而后又紧张夫君。天晓得是什么人呢!

上海很大也很小,张家打喷嚏,李家起油锅,听得一清二楚,安静是奢侈的事,而这里,多开阔呀,所有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所有的大门都面对太湖,离滩涂不过百米。不过百米呀。油菜花在和阳光说话。它们一定很谈得来,看这金光灿灿就知道了。她和他谈得来吗?一个香山帮匠人,一个胼手胝足的乡村木匠。要是风马牛怎么办?戴维说,基督便是木匠的儿子。匠人们在作坊里敲敲打打,日复一日,成就精湛的技艺,其顶尖人物就是“大师”,比如雕塑的米开朗琪罗、制造提琴的斯特拉迪瓦。蒯祥就是中国的顶尖工匠,中国的米开朗琪罗、斯特拉迪瓦。但朱鸿声不是蒯祥,也没希望成为蒯祥。管他顶尖不顶尖,关键是合得来。不行就离婚!上海报纸上,每天有离婚的消息。她的同学革命很彻底,认识几天就外出度假,结婚五分钟已怀孕四个月。离婚了又怎么样?回上海?为什么要回上海?水姑想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不嫁的理由,一个离婚的理由,一个流浪的理由,可是,她太需要一个家了。润物细无声是啥意思?戴维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到了,把帘子放下来!老姚说。他的样子仿佛和水姑认识了一百年。

3

人声越来越大,水姑在轿子里皱眉,他们怎么知道她这个时候到?她最害怕围观了,悄没声地进去就是了,就当她是小老婆好了,她不在乎。最好是,新婚直接跳过,过平常日子就行,就像老夫老妻。

水姑赌气地一掀帘子。人们哄叫起来,新娘子新娘子!

水姑吓得缩回去。可是,总不能一直呆在轿子里啊,只好硬着头皮下来。人到法场,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水姑紧张地盯着迎上来的一张脸。

这是张女人的脸,笑脸,尖尖的下巴,饱满光洁的面颊,略肿的单眼皮,下眼睑地平线,上眼睑半圆月,一张嘴嘻开着,露出细密的、白森森的牙齿。乡下人不应该是黄牙么?这个女人是谁呀?

水姑下意识后退,却被一只手轻轻抵住了后背。这是老姚。水姑心一横,闭上眼睛。她拿着一根线呢,估计是个“开脸”的,啥开脸啊,就是绞汗毛呗,表示是人妇了,乡下人真是花样多!不知这种风俗将来会不会革命革掉。

会不会啊,要不要我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调又宽又扁,带有鼻音,让人联想到鸭子的嘴巴。

张作头,你少放屁!声音来自正前方十几米处,女人的声音。声调不高,充满愤怒。

额面上一阵细微的疼痛。

好啦,睁开眼睛吧。女人爽朗的笑声。

水姑摊开手心——没等伸过去,女人一把抢了过去,抚摸着汗湿的红包,笑嘻嘻道,怕什么,还是上海来的呢,真是的。

水姑低下头,抿嘴一笑。

新娘子,面孔转过来看看!人群中有人喊。

水姑不自觉地回应,转过脸去找说话的人。

喔唷,蛮标致的,新官人福气啊。

老姚从小轿坐板底下拎出一只竹篮。人群动了动,有人手快,一下抽掉了盖在篮子上的花布。

鸦雀无声。

花蛋!这是花蛋!有人打破沉寂。还是那个叫张作头的人,水姑看清楚了。那人年近四十,中等个子,圆滚滚的大脑袋,发际线很高,脑门油亮油亮的,头发稀疏。马鞍鼻,鼻梁骨中长了一颗绿豆大的褐色痦子,阔口,三角眉。他扶着一个黑衣黑裙的瞎眼瘦小老太太,一对放光的,滴溜溜转动的黄眼珠盯住了自己。

别理他,人来疯!开面的女人说。

水姑回过脸来。

一个老人对水姑笑了笑。

水姑认出,正是公公朱祥生。咦,他的辫子呢?哈哈,剪啦!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鞠了一躬,阿爸好。

好好,朱祥生笑。

人们哄笑着把他推到她眼前。

这是一张略带稚气的脸,他在笑,笑得拘谨。

水姑低下头,双手蒙住了眼睛。

女人一把拉下她的手。嗳嗳,面孔上有粉呢!

一阵哄笑。

她还用得着抹粉吗?比粉还白还细!

喂,菊新,你做喜娘倒是蛮像腔的啊。

菊新得意地大声回答,那当然。场面撑得起来的。

喂,菊新,哪有新娘子一个人上门的,这是啥花样?

菊新说,民国了啊晓得?民国嗳。革命啊晓得?革命嗳!

水姑心里好笑,这个叫菊新的喜娘蛮有意思的。咦,怎么不放迎亲炮仗?突然,她发现了一个梳髻的女人,模样端庄,约莫三十来岁,倚在朱家大门口,冷冷地打量着她。水姑一惊。这张脸她在照片里见过……大嫂!她赶紧垂下眼帘,心里想,要不要上去请安?

这时,热闹的菊新回过头来说,我们进去吧。

水姑低着头,一点点往前蹭,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他在后面呢。脚步很轻,微微的“嚓嚓”声。

菊新叫她睁眼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照片里的齐肩发成了小平头,黑缎马褂,深灰长衫,脚上是黑色的圆口布鞋。这身打扮也是“革命”的,只是不彻底。穿什么长衫马褂啊!

自己不也一样么?

今天的打扮水姑很不习惯,觉得自己像橱窗里的假人。她不得不告别熟悉的城市,不得不告别心爱的学生装,不得不告别以往的生活。她的心是忐忑而恐惧的,即使这里美如天堂,她也是天堂里寂寞的灵魂。这么想着,整个人萎靡起来。

菊新的手紧了紧。水姑一惊,赶紧收敛心神。

姐姐,这位是?水姑不敢贸然招呼,悄声问菊新。

菊新大声说,你阿嫂啊!槐秋,过来认认。

水姑吓了一跳,目光投向鸿声,他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地方,似乎心不在焉。

水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鞠躬,嫂嫂好。

槐秋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台阶下,站着一个女人,约莫四十上下,眼睛看着别的地方,也不知冲谁,鄙夷地扁扁嘴。那人眼睛很大,睁开的时候,几乎看不见眼皮,皮肤黝黑,翘鼻头,嘴巴边有颗大黑痣,很是显眼。

菊新扯了下水姑,我们进去。水姑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嫂子还没发话呢!她回过头,在人群中搜索老姚——如果他点头,她就进门,摇头,就不走。

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他和朱祥生是照过面的,他们不认识。同是香山人,怎么会不认识呢?水姑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遗憾,一团乱麻。

槐秋旁若无人地朝外走,鸿声才跟得一步,菊新叫起来,转来!鸿声只得回过来。

进门是一个横长的天井,两棵树,一棵玉兰,一棵金桂,院墙一边一个漏窗,通风换气之用,三级石阶上去,就是大厅了。落地长窗前,有一条走廊,回字格半腰木栏,西首有一洞门,水姑疾走几步,张望了下,原来是条通道,直插后面。菊新扯回水姑,三人跨进门槛,才走得几步,菊新轻轻将水姑推向鸿声,新娘子先给你,我去问问。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厅后是一排木板隔断,东西各有一扇小门,颜色、木料和那排板壁一式一样,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菊新是从西面小门进去的。

鸿声看看水姑,迟疑片刻,竟也进了那门。

水姑慌了,我也去——忽听身后一阵哄笑,啊呀不对,去不得!水姑蓦然转过头来,门口聚了一堆人。

水姑僵在那里,两只眼睛不知往哪儿看,只得在大厅巡睃。清水方砖,板壁正中置一长案,上方贴了剪纸红双喜,案上一柄木雕如意、两盒线装书(不知是不是装饰)、一盆梅桩,东西两对造型古朴的圈椅,茶几上糖果蜜饯等吃食。紧靠长窗,东西各有一扇木门,门上有铜环,紧闭着。那是厢房。

这是三开间两进楼房。二层楼。村里很多二层楼,不知为什么,没有三层。水姑俯身察看支地木柱——水姑把戴维的藏书细细嚼了半年,塞进心里的书柜。书上说,明朝是木鼓礅,清朝是石鼓礅。那么,这是明朝房子。好像不对。苏州的季风特点是刮东南风,民居大都是坐北朝南。不同的是,明朝的大门开在东南角,清朝开在正中间,朱家的门怎么在中间呢?难道不是明朝的房子?还是写错了?

嫂子不知去了哪里,有什么要紧事呢?新妇上门,婆母要回避,没听说嫂子也要回避呀。婆婆没了,代行其职?下马威?

水姑想累了,也等累了,想坐一坐。“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她是主人还是客人?怎么还不出来?这家的人都去哪儿了?哪有这样的待客之理?再说,人家是新娘子嘛!水姑又羞又气,不知不觉,泪珠挂在了睫毛边上。

人声渐近,一干人从小门鱼贯而出,为首的是鸿声爹,身后是两个四十左右的男人,一个有点像鸿声,个子差不多,也是方脸,皮肤比鸿声黑些,也更壮实,厚厚的嘴唇紧闭着,表情严肃。水姑想,这就是大哥朱鸿志了。据说比鸿声年长十岁,怎么这么老气?没有老三。老三呢?另一个不知是谁,魁梧英气,甚有气派。他指着菊新笑道,冒牌就是冒牌!出洋相了吧?

原来,喜娘是菊新自告奋勇。那么,她男人就是老姚说的李梅臣了。香山帮领头人,木行老板。

菊新不服气地嚷道,不像啊!

喜娘丢下新娘子?亏你想得出。

就是啊!水姑想,喜娘就该寸步不离。

男人拉出躲在身后的鸿声,老弟,你怎么舍得丢下她?

鸿声脸红了,嘿嘿地笑。

哎,哭啦,菊新煞有其事地察看水姑的脸,看看看看,还是读过教会学堂的呢,这样不出趟,不经事。

鸿声脸色变了。他想到了嫂子的话。

像被传染似的,水姑脸色跟着变了,忽而红,忽而白,一会儿桃花,一会儿梨花。她想到了嫂子的态度。

菊新看看水姑,又看看鸿声,突然一把扯过男子,新娘子,我来介绍介绍,我男人梅臣——弟兄俩好得穿一条裤子。鸿声欺负你,你就找他。

梅臣笑道,就是就是,弟妹,你只管告诉我,看我不打烂他屁股。

水姑不好意思地笑了,偷偷瞄过去——

他似乎活络了点,也在那里笑。

走!菊新不由分说,拉了水姑就走。水姑听见梅臣说,你们看她,像不像雌老虎?人们大笑。

4

水姑跟着菊新跨进东面小门。一条暗道横贯大厅。原来,西面小门也通这里呢。从正中石库门出去,眼前一亮,又是个天井,右面一眼井,一只打水用的木吊桶,两只大水缸,左边一株枇杷树。

内厅也有厢房,半窗下,几株一人高的月季,满树蓓蕾,可以分出花朵的颜色来。厅后白墙上,有个像挂落的东西,但是“脚”伸得长,落下来形成一个拱门。菊新说那叫“挂落飞罩”。飞罩下,挂了一幅木雕山水,水姑吃不准是什么木头,也许楠木,也许黄杨,颜色比红木浅些,画下横着一张罗汉床。厅的正中,有一张红木圆桌,五六只圆凳。两对椅子,也是红木的,看起来很沉,靠了东西墙,茶几上放着时令水果。

白墙东西两端留有空当,转到厅后,又是暗道。西首是通道,中间是院门,右首有扇小门,里面是通向二楼的木扶梯。原来,藏这里呢,水姑刚才还纳闷怎么上楼。

我们上去吗?水姑羞涩地望了望菊新,一阵心跳。上面应该是她的新房。

急点啥。菊新抢白道。

水姑说不出话来,憋得满面通红。这张嘴啊,真是吃不消。

楼梯又高又窄,有点像上海的阁楼,水姑提着裙子,扶着楼梯,小心翼翼跟在菊新身后。光线越来越暗,水姑也越来越慢。菊新掀开头顶一块木板,瞬时,光泻了下来。

今晚我不走了。菊新一跃上楼,叉着腰说。

你住在此地?水姑正在四顾,闻言吃惊地看着菊新。

是啊,我和你睡。

水姑脸红了,姐姐开玩笑。

菊新笑笑,没开玩笑。戴维没跟你讲?

讲啥?

菊新又是一笑,还是不说。

水姑愣愣地看着她。她其实看不见她,只是想,怎么没有婚礼?朱家是个谜,婚礼也是个谜。菊新对外面的人群说散了散了,明天来。明天来是什么意思?

菊新推开西面的房门,那是两扇刷了“荸荠”漆(荸荠色)的木门,上面两个铜环。

东哥西弟。那么,对面是大哥大嫂的房间?中间是合用的客厅?楼下不是有客厅吗?换做上海,早隔了做房间了。

这一间大约二十多平米,床、桌、椅、衣架、盆架、盆桶,都是寻常物。只有花窗上的“囍”,才让人觉得这是新房。水姑原以为乡下很麻烦,看来不过如此,结个婚甚至比上海都省力呢!

砰的一声,菊新用脚将门碰上。水姑吓了一跳,这是啥意思,她要干嘛?

菊新拉着水姑的手坐到床沿上,这才细说缘由。

在香山,新娘出嫁那日是正日,但对新郎来说是副日。也就是说,今天是水姑的“正日”而不是鸿声的,今晚,伴娘和新娘要在婚床睡一夜,次日午饭后,喜娘的职责才算尽到了头,那日才是新郎的正日。

倒是白白生气了。水姑暗自羞愧却也松了口气。这个习俗也有好处,就像先熟悉考场,免得紧张。

菊新认真地说,你说,拜堂的事怎么办?

这也太奇怪了,水姑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喜娘吗?倒来问我?

菊新自语道,革了吧。

水姑哦了一声。这话也只能菊新说。这个菊新,简直就是女张飞,和她做朋友好是好,一准是个赤胆忠心的主,只有一样,那张嘴太厉害了,而自己,也确实要个能遮风挡雨的人,鸿声是吗?哎,水姑心中暗暗叫苦,这个鸿声像是孩子呢,害羞,天真,甚至没主见。

水姑说,以后要天天早起请安吗?那倒不用,革命了,这个应该革掉。再说,乡下也不兴这个。水姑吃吃地笑,所有规矩革掉就好了。

瞎讲!你能不叫鸿声的爷(父亲)爹爹?水姑笑出了声,忙又掩口。叫人听见了不好,倒说新娘子轻浮。

晚饭怎么办?一起吃吗?水姑说午饭和老姚他们在胥口镇吃的。

菊新说,你跟着我就是了。乡下没有电,晚饭吃得早,否则,要把饭菜送到鼻头里去的。

水姑笑不出来。没有电!她怎么没想到乡下没电呢?没电的才叫乡下啊!无非是,在灯盏里灌上豆油或菜油,点燃一二根灯草芯,昏暗如豆。从此,她不再有夜生活——虽然她从来不过什么夜生活,但夜生活始终在啊,只要她高兴,随时可以“生活”一下——这倒好,彻底没收!水姑努力不让满积在眼眶里的泪珠往下掉。她必须精神百倍地迎接明天的“正日”,女人的“正日”根本不是什么正日!这个习俗,该革命革掉!

菊新见水姑有些沮丧,以为水姑嫌房间里昏暗,忙说,“灶亮房暗”,原该暗些。对了,水姑啊,我跟你讲,你在上海不晓得乡下,在乡下,“房门大于衙门”。房间是外人不能随便进的,即使父母公婆。知道了吗?说着,搂住了水姑,我们家梅臣和你的鸿声最要好了,我们也应该是姐妹对不对?有什么难处一定跟我说啊。水姑心中一荡,喉头发哽,轻轻地唤了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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