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的初秋是最令人惬意的季节。林珊仔细地复阅完了协议合同的最后一页，如释重负般地伸了伸腰，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三点半，离四点半的商务洽谈会还有整整一个小时，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望着窗外满眼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突然有一种想放空自己的冲动，对，啥也不想了，先去河边走一走！
她极有条理地收起桌上的文件，关上手提电脑，把核对好的资料放入手提包，走出门，跟秘书打了个招呼。秘书看着平时准时如钟表的老板，有点儿诧异，忍不住地提醒说：“会议是四点半，还有……”没有等秘书把话说完，她已经奔向电梯，有一种学生逃课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扑进了外面的秋高气爽。
下午的阳光是如此明媚而温暖，柔软的秋风不时地吹撩着林珊一肩乌黑的秀发。她抬头望了望蓝天白云，若有所悟地舒了一口气，整天忙忙碌碌地把自己困在办公室，真是辜负了美好时光。林珊特意放慢脚步，沿着四十二街向西走，穿过熙熙攘攘的时代广场，忍不住驻足，看着这川流不息的人群，感受一下那人山人海的热闹。对那些强行拉客照相的卡通人物，也没有了平日的反感，反倒觉得他们有些可爱了。
不知不觉中，林珊走到了四十二街的西尽头，抬头看到中国纽约总领事馆楼顶上飘扬着的五星红旗，倍感亲切。今天的商务洽谈酒会是在总领事馆举办，她看了一下手表，正好四点，和预估的时间一样。
她跨过街道，来到总领事馆对面的哈德逊河公园，找了一张河边的长椅，坐了下来。看着停靠在岸边的“无畏号”航空母舰，庞大而威严，甲板上停放着的飞机，似乎随时待命起飞。此时她真的很想任性一下，到舰艇的甲板上参观游览停放着的飞机，登上里面战斗机的展示坐舱，呆上几分钟，去体验一把空中飞行的刺激。
想到这里，林珊甚至有一点点儿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师哥陈石，亲自来参加这次的洽谈活动。如果不答应他，或者派其他人来参加这次的洽谈活动，自己可以任性一下，偷得半日闲，去享受一下秋日午后的阳光呢。
近几年，各种级别的以及不同类型的商务洽谈活动非常频繁，由领事馆牵头组织的活动大多数是官方或半官方性质的。这次林珊所负责的一个项目是与国内的一个部委科研机构对接合作，对于项目的具体内容，双方早已经商定完成。在今天的会议上双方负责人只需在合同协议上签字，仅为象征意义。林珊向来不喜欢在这种场面凑热闹，本想委派别人来参加，无奈师哥陈石的两个电话，明白告诉希望她亲自来参加签字仪式。
正想到这儿，手机响了，果然又是陈石的电话！
“林珊，你到了吗？你不会不来吧？”陈石的语气中带着急促。
“大参赞，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来！我已经在附近了，这就过来。”
“好的，我下楼来接你！”
林珊有点儿疑惑，陈石这个大忙人这次为何连打三个电话，生怕她缺席似的。
当她走近领事馆时，远远地就看到陈石的瘦高身影，好像已经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了。
“谢谢你下楼来接我。”她很有礼貌地与陈石笑着打了招呼。
“你总算来了！我还有点儿担心……”他欲言又止，没有把话说完。
林珊跟着这位温文尔雅的经济商务参赞上了楼，进入了会议厅，陈石很熟悉地把她带到了座位上，她拿起放在每个座位上的文件夹，坐下后，对他笑了笑说：“你忙吧，不用管我了！”
陈石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离开。
林珊正要打开文件夹看会议议程，陈石轻轻地用手压住她手中的文件夹，注视着她，低声说了一句：“这次他来了！是代表团的领导。”
一刹那间，林珊像被人钉在椅子上，本能地想挣扎站起来，可身体却没有知觉似的动弹不得，心口紧紧地收缩了一下，呼吸突然喘得急促，停顿了好几分钟，用尽全身力气，说了句微弱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他来了？！”
陈石从来没有见到过林珊这般失态，看着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几乎瘫软在座椅上，心里自责为何没有提前告诉她。
他也是昨天上午才知道，部委派徐睿带队来参加这次年度最高级别的科技创新商务洽谈会。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又一次为老同学徐睿做件好事，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给林珊，生怕她不出现，可此刻看到她这般始料未及的反应，他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陈石不知道林珊和徐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撇不掉的伤痛，还是带不走的梦绕和魂牵。
林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吸回刚才失散的所有精气神儿，强忍着一下子被掏空的感觉，打起精神，低声问了一句：“他……知道我来参加活动？”
“应该是！”陈石不忍心再瞒她。
“噢，我没事了，你忙吧！”她努力地让自己恢复正常，却不敢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
“好吧，卫生间在出门往右。”陈石善解人意地说。
是的，林珊需要一个角落整理一下思绪，她快步躲进卫生间，怔怔地对着镜子发呆，她连自己都没有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反应。这么多年偶尔她也会听到徐睿的消息，也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相见的场景，设想过在同学聚会上，在校园的树荫下，或者是城市里某个地方相遇，甚至在公交车上擦肩而过，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在今天的这种正式场合上重逢。
林珊毕竟是成熟的，她快速地用冷水洗了脸，舒缓了一下心情，脸上也很快恢复了血色，麻利地补了一下脸上的妆，反复端详了镜子中的自己，觉得今天的深色套装还是合身的，恰好地展示出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岁月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在女人姿色上增添了成熟和自信，白皙的脸上仍然光亮洁净，直挺高翘的鼻子恰到好处地佩上一双大眼睛。她用手快速地把披肩的长发盘束起来，让自己显得干练和冷静，对着镜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拾起自己杂乱无序的思绪，平静地走出了卫生间。
当她回到会议厅时，抬眼就看到了坐在主桌上的徐睿，他身材几乎没有变，还是那样挺拔直立、潇洒英俊，浑身的书卷气，合身剪裁的深色西装衬托出男人的成熟稳重，与陈石等一些人正在交谈着，但林珊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座位，他落座时，似乎是有意地选择了她的左边斜角，一个可以相互看得见的位子。
会议按照议程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林珊脑子开始游离起来，一直在想如何应对将要发生的见面，真希望时间能快速地拨调过去。她明明感觉到徐睿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却没有勇气迎接，把眼光一直投向前方，像一座美丽的雕像一样，坐着没有动弹，让徐睿感受到自己的冷艳。
合同签字仪式是会议的倒数第二项议程，当大会主持人陈石参赞请合作双方的代表上台签署协议时，林珊和徐睿都面带淡淡的微笑，像初次见面的合作伙伴一样，礼节性地握一下手，坐下签署合同，站起来，交换合同，配合默契地握手致意，然后离开主席台，他们俩人的职业性规范动作进行得完美无缺，仿佛是陌生的路人一般，让陈石又吃惊又纳闷。
会议结束后，有一个轻松愉快的酒会。大家尽情地谈笑风生，三五成群地聊着各类时兴的话题。
林珊一边在心里默默祷告着徐睿不要过来，一边低下身快速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也许心里还有一份不舍，几张文件纸总也理不顺。当徐睿走到了她身边，她只好直起腰身，面对他，浅浅一笑，算是回应了他直视过来的炯炯目光。
“你好吗？”徐睿没有开场白，直接问。
林珊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没有回应，低头侧身快步离开会场。
她还没有走出大门，电话响了，显示是陈石，接听到的却是那无法忘怀的磁性声音：“你别走！给我三十分钟，在对面公园等我！”徐睿还是这样不允抗拒的霸道语调。
也许是电话这头的沉默，也许是徐睿意识到了什么，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声调里有了些迟疑中的柔情：“我……请你……等我一下，好吗？”
林珊没有回答，默默地挂了电话。
但她是完全知道自己的，她无法抗拒这个男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这般听从指令。
她来到对街的公园，在几小时前坐过的长椅上坐下，凝目望着树影缝隙间的月亮，泪眼朦胧，校园的往事在眼前渐渐地忆起，那飞扬的青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