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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台产于昭和[1]年间的吸尘器,仿佛一具巨鸟的遗骸。

拖着吸尘器打扫屋子,感觉就像掐着这只巨鸟的脖颈,同时拽着它的身子滴溜溜地打转,巨鸟所过之处也没觉得干净许多,大概是从巨鸟身上滴下来的液体反而将地板弄脏的缘故吧。虽然吸尘器底部带有轮子,可依旧十分笨重,从一个屋子移动至另一个屋子,都要一一拔下插头再重新插上,弄得腰酸腿胀,好烦人。黑色电源线“嗖——”地自动收进去时的样子,也颇像甩出来的肠子又缩回去一样,令人感到恶心。用吸尘器打扫完屋子,还得启动洗衣机洗涤衣物、擦窗子、擦拭廊檐地板、准备晚饭,一大堆的家务活儿简直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想到这里,丸尾翔子不由自主地在吸尘器旁蹲了下来。屋内到处扬着灰尘,翔子不敢深呼吸。父亲抽烟积下的油烟腻子沾得屋子里到处都是,尽管翔子自己也有抽烟的习惯,但还是忍不住恶心得想吐。

这只是普通家庭的家务,还是作为一名主妇必须完成的工作?在翔子眼里,只觉得这是对于自己身心的严苛惩罚,残忍、毫无道理,还带着点儿凄哀。

和自己现在这个年龄差不多的时候,母亲每天忙个不停地做这些家务活儿。翔子不禁想念起已经好几年没见,在遥远的地方和现在的家人开始了新的生活的母亲。翔子平常不使用吸尘器,每星期只用擦布擦两三次地板,即使有尘埃,穿着带毛巾擦布的拖鞋来回蹭几遍就对付过去了,因为只有夫妇二人的屋子本来就狭小,所以这样做毫无问题。可想到丽美时不时地要拖动这么笨重的吸尘器,翔子不禁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同情。

翔子仔细打量着好久没有回来过的老家,重重地吐了口气。相对于现在住在这儿的人数,这屋子显得太大了,黑黢黢的屋梁、黑黢黢的方格状天花板、宽敞的泥地屋子,即使在农田遍布的这一带,仍属于少见的大型传统老宅。这个被称为“本家”的嫡传家系,坐拥着祖上代代留传下来的与其农家身份很相称的大宅子,而田里的活计则全部雇人来照应,从翔子小学时起,父亲才开始自己打理,但是最近几年,除了法事以及其他诸多琐碎事情,父亲似乎不再管田里的事情了。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消说,肯定是在“扒金窟”[2]消磨时光。他压根儿就没有帮女儿一起处理家务的神经。

廊檐外侧,是这一带最大的河流,波光粼粼,将九月的阳光反射至屋内。木头的窗户一年比一年不活络了,可是谁也不去修理一下,慢慢地便任它开着,不管是夜晚还是下雨天,不再关闭。阳光常年照射的关系,覆着薄薄一层尘埃的榻榻米全都褪了色,还起了毛。丽美对这些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翔子心想,榻榻米该换新的了,可又一想,如果自己张罗这件事的话,可不正中了父亲和弟弟的下怀嘛。这样一栋大而空的宅子,最好是找人卖掉,可那样的话自己又得经手交涉办理各种手续什么的,想想还是不提为妙。所以,最好就是赶快整理好这个家,留下一个好女儿的形象,然后,抬脚走人。自己可以做的仅此而已,多余的亲情只会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勒根套圈。

翔子无奈地起身,继续打扫屋子。

拖着笨重的吸尘器,翔子回忆起母亲和别人离家出走时的情形。

那是翔子高中的时候。她顾不上怨恨母亲,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已经一股脑儿地向她压下来,差一点儿将她压垮。坚持了一段时间,翔子终于彻底放弃了,出于极度的愧疚,她开始外宿不归,兜兜转转轮流去同班男生的家玩,并接受男生母亲的邀请吃喝不拒。由于翔子放弃不做,家自然也就不像家了,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每天从便利店买盒饭混日子,父亲要么在家独自喝闷酒,要么上居酒屋对付几顿。不全都是自己的错,应该说,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缺少责任感。住在附近的婶母看着不是滋味,于是时不时地过来帮忙打扫打扫,带些饭菜送来,总算又有了点儿家的感觉。就是那时候,翔子学会了这个家庭的法则:谁劳动谁倒霉。

接到弟弟的电话,告知后母丽美又一次离家出走了,是四天前。

“这次看样子事情严重了,丽美离家已经三个礼拜了,家里乱七八糟的,老头成天呆兮兮的,我担心他有事,姐姐,你还是回来看看吧!”

翔子真想对他说: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从专科学校毕业后,弟弟洋平和朋友一同创业,但很快便散伙,赖在家里,靠打些零工度日,可以说是全家最缺少责任感的人。虽然他身上也有可爱的地方,但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常性,而且完全意识不到周围人的不满。

“你和父亲还有洋平也好久没见了,就在家里多待几天吧。”

贤介好意地将翔子送出门,可她一想到家里那堆麻烦事就头痛,磨磨蹭蹭在小路上绕了好几个圈才走进东京车站。坐上两年没乘的新干线,再转乘私铁,一番折腾,终于回到老家,可是一踏进家门却恨不得马上就离开。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被停滞的灰色时间碾碎压扁似的。

蓦地,插着祖父母牌位的佛龛映入她眼帘,供在佛龛前的菊花花茎浸在瓶子里已经变了色,叶子也早已干枯,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异味。母亲在的时候,父亲态度蛮横地对家事各种指责和看不顺眼,可一旦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什么也不会做,根本是什么都不想做。自己算得上懒散了,可父亲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要这样放弃生活,不,严格地说是放弃人生吧?丽美离家三个星期,冰箱里的东西全都腐烂了,到处可见垃圾。虽然忍不住对他产生一丝同情,可是仔细想想,父亲难道不是四肢健全的人吗?何况不过才六十五岁呀。那些比父亲年长得多的政治家,不顾来自全国的各种批评责难,仍经常斗志昂扬地出现在媒体上,父亲为什么就缺少这种霸气呢?莫非早早地就患上老年痴呆症了?翔子一瞬间掠过这个念头,可是马上又想到,自己幼年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绝对不主动采取行动。

他会屏息静气地耐心等待别人行动。和母亲离家出走时一样,他不主动出去寻找丽美,只是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窝在电视机前,将一肚子的怨念掷向远方。估计丽美能感应到父亲这份掩饰不住的孤独感,然后悻悻地回到家,表面上她是个快活且坦直的人,其实是有点儿懦弱,所以才会被父亲看上。

今年五十多岁的丽美原先是父亲常去的一家居酒屋的女招待,翔子考进本地女子大学的同时,她来到这个家。那时候翔子已经不常回家了,所以和她几乎没有像样的交流与沟通,不过翔子还是很感谢她,虽然她性格有点儿大大咧咧、爱管闲事,毕竟也给这个家带来了生机。

假如丽美一去不返,最头痛的是翔子。丽美仿佛一条生命线,她如果不在,作为长女的翔子就必须负起照看父亲的责任,这种不安始终压在翔子心头。洋平是指望不上的,至于哥哥,自从对父亲再婚表示反对以来,和父亲几乎断了一切联系。

父亲把自己禁闭在这个灰蒙蒙、脏兮兮的家里,大概是想以此来报复离家出走的女人,翔子能够从中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宣示,她不由得感到呼吸沉重:父亲是想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战胜什么。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父亲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他不过是个万念俱灰的老头。唉,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待在父亲身边,就会不禁胡思乱想,弄得心力交瘁。此刻她多么想马上回到贤介身边去,和贤介在一起,自己才能轻松地呼吸,自在地呼吸。她深切感悟到: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是世田谷区那栋老旧的公寓。

翔子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想找支烟抽。碗柜抽屉里父亲抽的MEVIUS[3]对翔子来说味道太冲了。对了,说不定自己读大学时抽的烟还有存货吧?于是,她放下吸尘器,朝原先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时爱抽的“骆驼牌”香烟和打火机。点上香烟,翔子顺势往床上一躺,床罩上扬起一团灰。翔子望着天花板,让烟在空中轻轻地盘旋成一个个圈。

一直到大学毕业,自己就生活在这个屋子,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躺在床上心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从前喜欢得不行的各种收藏品,此刻居高临下挑衅般地看着她。英国电影的海报、进口时装杂志、大开本的漫画册……翔子身子一阵震颤,她感到有点儿羞臊,净是些品位凡庸的爱好。乍一看,好像很时尚、很先锋,其实都是那些所谓的名人在后面拼命聒噪,目的还不是引导消费。在以个性为标签的当下,翔子自然不会对那个时代产生丝毫怀恋,最好是将十五至二十二岁那个只知一味张扬自我意识的时代一笔勾销。经过那个自以为是、言行轻狂张扬的岁月,如今却身无长物,什么东西也没学到,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跨入了三十岁。

假如,博文被编辑成书,学生时代的玩伴们一定也会看到,那可是最要命的事情:曾经高调地宣称,自己讨厌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地方,将来想从事时装业,要在东京过充满刺激和激情的生活……谁能料到,职场不顺、挫折连连,最后只得抓住一段极为普通的婚姻,自甘平凡,过着慵懒的生活——她不想让这个地方的人知道这一切。

翔子羡慕志村荣利子。毫无疑问,荣利子不存在竭力想抹掉的过去,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世田谷一步,在那里一页一页堆叠出她的幸福人生,就像一个完美的油酥千层蛋糕。那是自己无法企及的,正因为如此,翔子才会感慨万千。此时的翔子特别想和荣利子见面。和她约好了,下次在回转寿司店,虽然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女性之间的约会,但翔子觉得它特别值得珍惜。

随着几记敲门声,拉门同时被拉开,弟弟洋平站在门口,翔子稍稍抬了抬右手,算是打招呼。许久没见,他又胖了不少,两颊鼓鼓的,泛着红光。

“姐姐辛苦啦!”

“什么‘辛苦啦’,你在家的话也来帮帮我嘛!”

洋平噘起嘴呵呵地笑起来,和记忆中年轻时候的父亲简直像极了。

“不好意思。不过,家里这么脏,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啊。”

“啊,我不行了,累死了!好了,不做了!那个什么,请一家清洁公司来吧。”

“清洁公司?可是,老头不是讨厌陌生人到家里来吗?”

“那倒是……这个也讨厌,那个也讨厌……”

“唉,老头被上一辈传下来的土地、宅子束缚住了,也怪可怜的噢,可以说是‘守护家族教’的牺牲者吧!”

姐弟二人干吗在这里瞎操心呢?翔子蓦地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如果父亲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自己和弟弟根本没必要去操那份心啊。

“不要紧,我觉得丽美很快就会回来的,基本上一个月就是极限了。不过话是这样说,可我最近和她也没怎么见面……”

洋平说着坐到床上翔子的旁边,床罩又扬起一团积尘。明明是他电话中说得耸人听闻地将自己叫回家,可这会儿倒是不慌不忙,冷静得很——翔子强忍着没有发作。

“我和你说吧,其实我最近一直没在家,住在女朋友家,我打算正式和她同居呢。”

翔子刚想训斥弟弟几句,转念却意识到自己以前也这样,于是张开的嘴又合上了。读高中、大学期间基本就没怎么着家,大学一毕业便逃也似的弃家去了东京,对照应过这个家的丽美还曾经恶语相向呢。

“其实这个家真不适合久住,丽美不在的话,这个家简直就像一座孤岛。”

翔子说罢,眼睛望向天花板。这个家真的不能待。想想自己和洋平的懒怠一点儿也不比父亲差到哪儿去,心里更是厌烦透了。

“姐姐的博客我读过了,是贤介姐夫告诉我的。怎么说呢,那样的文章居然也有人读?说是什么网站排行的前几名对吧?”

“唉——有什么好读的呀。”

“别的主妇博客大都喜欢炫耀一下华丽的生活,姐姐的和她们不一样,写的都是些普普通通庶民的日子。”

虽说这是痛点,但弟弟说得没错。那些人气极高的主妇博客,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晒着笑颜、各种新奇创意、美味盛馔,勾描出一幅幅精致的生活场景,仿佛在向人们夸耀:瞧我的人生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啊!然而,人生并非只有这些,总难免有不想缀入画册般美妙图景的一面,比如,回到娘家拖着笨重的吸尘器吃力地打扫屋子、和不好相处的家人面对面、孩子闯了祸自己不得不出面去赔礼道歉等,这些,她们全都没有写下。又或者,即使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她们也能凝神注视一番,然后挑出其中一瞬,剪辑成一个美丽的场景呈现给大家?

总之,翔子觉得自己没有这种本事。是呀,像志村荣利子那样的人才应该写博客呢。生长在富庶的家庭,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漂亮、时尚,在日本最大的贸易商社就职,无论从哪个角度剪取哪一段,呈现的都只会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但是像她那样幸福充实的人却又没时间写博客,这真是一种幽默啊!

“你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更新,不要紧吗?”

“我的手机忘在东京家里没带来。”

“搞什么呀,就这样也算博主?我把我的借给你吧?”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洋平向翔子讨了一支烟,然后离开了屋子。

也许是潜意识里故意忘记的吧?和贤介可以通过家里的固定电话联系,不带手机也没问题。再说这又不是工作,一天不更新也很正常。关键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没心情写东西。

一旦不上网,突然间发现竟然有了充裕的时间。在东京时,仿佛产生一种错觉:每天都好像很充实,人生似乎还过得去,但实际上,每天还不是光在网上游荡浪费时间?这种日子,在这片陈腐落后的土地上也一样可以做到啊。她不禁愕然。

哦,无所事事的生活,这和除了酒、电视机、“扒金窟”便生无可恋的父亲没什么区别。要不,重新出去找份工作做做?可是一想到这里,一股酸酸的胃液便泛了上来,因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胃溃疡而不得不辞去服饰工厂工作的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复苏,从属于某个群体,遵从某种规则,和周围人必须步调一致,每天同一时间化完妆赶往工厂——以前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对翔子来说,它仿佛是某个遥远星球上的事情。

突然,门被拉开,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父亲和翔子同时感到非常突然。单眼皮,翘嘴唇,露着几颗发黄的牙齿,脏兮兮的运动套装,花白头发,胡子拉碴的脸,衣服前胸发白,大概是吃东西时滴淌下来留下的印渍。和上一次看到时相比,整个人缩小了一圈,而且越来越不注意形象,假如换成是旁人,在路上与之擦肩而过的话,一定会嫌弃他是个脏老头。——如此冷静地观察父亲,这让翔子对自己也不免心生厌恶。

“翔子啊,你怎么样?要是累的话就歇一会儿好了。反正家里也没人来,脏就让它脏去吧。”

父亲面带笑容慢吞吞地说道,看着躺在床上的翔子。看上去一副自得其乐的朴实样子,却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压感,这正是翔子最吃不消的地方。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耐心地等着别人动手,假如让他自己动手做,估计他情愿饿死都不肯做,不是单单“懒怠”这个词可以概括的。在他红扑扑的慈祥的脸上,能够感受到一种疯狂。——这么看待自己的家人,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呀,就像个国王。”

少女时代,每次向好朋友诉苦,对方总是困惑地反驳道:“可我觉得你父亲是个很亲切、很有趣的人呀!”

翔子无言以对。

你父亲就是不善言辞,做事情也笨手笨脚的,但他心里很孤独啊。——贤介也曾经不带半点儿偏见地这样评价道。在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庭长大的他,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想到丈夫与住在大崎的公婆之间还能说上掏心的话,不由得生出一丝嫉妒。

翔子微微笑道:“哦,不要紧的,我只是打扫久了有点儿累。对了,要不要叫清洁公司来上门打扫?”

“不要那么麻烦了。嗯,晚饭准备怎么着?”

“我来做吧。不好意思,你稍稍等一会儿。”

“没事,不急的。”

平稳的声调中不能说一点儿对女儿的关心都没有,一瞬间,翔子为自己刚才的不悦感到无地自容。这是怎么了?小时候,自己很喜欢父亲,还跑出去替父亲买指甲钳、挖耳勺等,父亲用胡子拉碴的下巴在自己脸上蹭的那种感觉也苏醒了。记得那时候附近的人都很羡慕父亲,就是现在,也不能说父亲已经不爱自己了。从小到大,父亲没有打过自己,也没有反对过自己的选择,给起零花钱来毫不吝啬,父女两人甚至从未当面争吵过。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会觉得父亲的存在让自己痛苦呢?翔子也不明白。

“不要再打扫了。你累了,不要再做了,好好歇一歇吧。”

父亲越是堆满笑容,翔子越是对他恨恨的:不要假装好人啦!我不做,那谁来做?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真希望丽美赶快回到这个家。这是她此时唯一的想法。

母亲离家的时候,翔子非但没有觉得悲伤,而是首先想到:

——以后家里的事情得由我来做了,我得照看父亲了。

自己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把母亲从家里赶走的应该不是父亲,而是自己。翔子脑海里至今还萦绕着这样的疑念。尽管自己帮不上多大的忙,但本应该帮母亲做更多的,至少,可以经常和母亲说说话,聊聊家常啊。家里从梅子干到酱汤,全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家人过生日,哪次不是准备得又周到又热闹;一年到头热心地参加法事活动;家里来人尽力热情招待……不过翔子注意到,母亲总是战战兢兢地留意着父亲的脸色。可以说,母亲以一己之力支撑着这个懒怠的家庭。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母亲不在了,家里人便开始一个个消失。

母亲给了自己一个自由的童年时代,这一点翔子很感激,不过,她不想成为像母亲那样的牺牲者,她想拥有的是各个方面的自由。如果仅仅为了衣食住行而令自己身心疲惫,岂不是本末倒置吗?本来是为人生幸福而做的一些必要事情,反过来却把自己变得不幸福,天底下哪有这样自相矛盾的道理?

翔子记得非常清楚:上小学时,为庆祝女儿节在家里举办了一次派对,母亲天不亮就爬起来做寿司,父亲举起筷子夹起来刚送进嘴里便悻悻地嘟囔道:“太难吃了!”随即一口吐掉,离开饭桌,半躺在电视机前,先前还快快乐乐的同学们顿时全吓呆了,翔子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大脑,她觉得仅仅几秒钟之前还讲着笑话的父亲,和电视机前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人。事后,母亲小心翼翼地问起原因,父亲却只用极其平淡的语气答了句:“稍稍甜了点儿。”母亲做的寿司父亲吃过不止一次,为什么偏偏那次就无法接受呢?直到现在翔子也想不明白。那寿司是母亲娘家的味道,将葫芦干和香菇干煮熟炖烂,连鱼肉松也是母亲将鱼肉煮熟晾干后再炒出来的,非常费时费神呢。

“晚上我想炖一锅菜,或者做个咖喱,你看行吗?”

“都行啊。只要是翔子做的,爸爸随便什么都行。”

父亲笑着走出屋子,身后的拉门也没关上。从父亲嘴里,想听到关于翔子的丈夫贤介或者是女儿婚后生活的话题,估计这辈子都别想了。

翔子又点上一支烟,袅袅腾起的烟雾碰到天花板的木格子,分成两半散开并消失。

* * *

注释

[1] 昭和:日本第124代天皇裕仁在位时使用的年号,自一九六二年起至一九八九年。——译者注

[2] 扒金窟:日本独特的一种射幸游戏或该类游戏场所,使用各种游戏机赢取弹子或金属币,可以换取现金,现已成为一种非常普及的大众娱乐形式。俗称“弹子房”的即属此类。——译者注

[3] MEVIUS:日本烟草产业株式会社(JT)生产的主力品牌Mild Seven(“七星”或称“柔和七星”)的新名称,2013年起改为现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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