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壬申年(猴年)
自古以来,初一是要拜年的,只是在后世就剩下微信团拜了,没有什么人情味,人世间也缺少了一些热闹。
孙世平在家里,给祖母、叔爷伯父等长辈磕头拜完年,接着就是本族亲友互相拜年,真是乐了孩童,苦了膝盖。
亲族拜了,拜故友,拜了故友敬上官。一簇簇车马行走东南西北,一行行人群漫步上下左右。
见面是大叔过年好,回首是三舅佳节新。好字遍地,佳节漫天,一片兴盛隆昌。
孙传庭带着孙百户孙世瑞孙世安孙世平,最后来到千户府邸。按说大明朝从来都是,抑武扬文,陈保见了孙传庭都可以磕头了。可孙传庭和陈保也算多年相知,就差一个头磕在地上了。
孙传庭不在乎非议,陈保也是大大咧咧。两厢见过礼,该寒暄的寒暄,该磕头的磕头。
这是以世交礼节来拜年的,于是陈府夫人儿子也出来一群,互相拜年不已,孙世平等自然分别收了个大红包,看着刻有福字的小银元宝,孙世安喜不自胜。
待到正堂坐定,陈保面色微敛道:“伯雅,朝廷邸报你可看了?形势更为不妙了啊!”
孙传庭:“你二六送的,我能不看吗?陕西民乱不止,如今祸及四方,山东孔有德祸乱又起,朝廷治下多省旱灾不绝,最可怕的是东北鞑虏,年年南下,在朝廷身躯上放血,这如何的了啊。”
又道:“陕西山西一河之隔,虽有恒山吕梁,但是太原之西南和东南怕是,还会遭到恶贼觊觎。去年幸亏太原城防坚厚,将士用命,敢于西出搏杀三座崖,恶贼意图盘踞吕梁之意不能得逞,这才退去。”
陈保道:“依你之见,当如何行事。我就是个老粗,带兵去砍杀可以,动脑子头就疼,没有个周详。”
孙传庭说:“为今之计,你保守一方,在上凭靠泾国公关爱,可保位置不失。中可多和指挥使多沟通,他虽不管事,但也怕掉帽子,多安置兵盔战甲、粮食物资。对下要严训步卒,修我戈矛、熟练战阵即可,以确保上阵就能杀敌。”
陈保听了连连称是,并笑言:“不亏是郎中才智,一番话说的通亮,吾心无忧矣!”
虽然一个千户是不需要考虑内政,但是拦不住有人禀报。
陈有为不经通报,直接闯入厅内说道:“大人,军士巡逻堡内,发现有十六冻饿而死之人,不知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陈保大喝道:“佳节新年,我这里有客。你没长眼啊!直接找里长处理,我不管民事。”
来告禀的陈有为是陈保家将,身材雄伟面色蜡黄。此时也是犹豫不决,是否走开。只因为冻饿而死的大多军中匠户,还多熟识,一时气愤之下就冲了进来。
看见家将不动,陈保也知必有缘故,但仍是含怒道:“尔如何不走,还有什么事?”
陈有为呐呐道:“多是工匠之家,因年前匠人没有领到俸禄和俸米,匠人分院首自称已经实发下去,还拿出账簿,可是现在只有二十余孩童还活着,其他的都死了。”
“别说了,尔且下去安抚。此事吾会知会局院、里长他们。”
看来此时首尾不少,不能随便置言。管理军中匠户的是手工业局院,局院自有政策,匠户可以以银代役,但不可迁离,军中匠户更是不得离开,匠户为军中效力,局院负责管理并下发俸禄和俸米以养其家。
政策是好政策,就怕歪嘴和尚,特别是眼里只有上没有下,心只有钱没有人的歪嘴和尚。
指挥使衙门里的局院管理者朱由,是指挥使朱于同的家生子,从来就是捧高踩低之辈,经常把朱于同哄的是眉开眼笑,这根本不需要查,基本确定是朱由所为。
孙传庭等陈保怒气暂削,就说道:“我府中尚缺役使小童,让传家领回我府安置那些不幸孩童吧!一切使用自归我府,你不用担心了。至于匠户你可以知会局院,让其另行派发军中匠户,可不敢耽搁了武械修造。”
陈保只好摆出笑脸:“这事又要麻烦你,你府里也没那么阔绰吧!难道你发了大财我不知道?”说吧哈哈大笑。
孙百户领着孙世平出了陈府,汇同陈有为一起,前往匠户院。匠户院在堡外,刚进门,就听得哀嚎遍地,户户挂白披麻,一共五十户匠人,姻连亲属,户几牵扯。
一片破席卷裹的尸体,顾头不顾脚,露出长长的,穿着破烂草鞋的,或打赤的干瘪大脚小脚,布满冻疮疤痕。
二十余个孩童和半大小子或跪或趴在尸身上哀嚎不已,或捶胸顿足,或昏昏沉沉不一而足。
孙世平后世没见过如此惨剧,看见一些非洲难民的儿童图片,也就是头大、肚皮大、瘦小枯干而已,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那见过我堂堂大明治理的,军中匠户的待死的孩童啊!他们的凄惨更甚于非洲难童,头是骷髅顶张皮,身如麻杆一层衣。
因本是匠户子弟,前程命运从一出生基本就定下来了:平日做学工,回家望门饥。锅瓢瓦罐冷,床铺绵薄稀。
局院管理者不准匠户出院,是因为怕逃户,越是苛刻对待匠户的院首,越是怕匠户逃走,所以看守就越加严厉。
孙世平来自后世,本来就是因为老板苛刻吝啬。索贿了2000元才被劈的,虽然是误劈,现在又如何不恨极了管理分院的院首。
此院首如此草菅人命,不把匠户当人,只懂得盘剥压榨匠户,过年也不给匠户一点念想,这是多缺钱才让他置人命于不顾,总有一天让你落在我手里。
一些官员富豪只会盯着自己盘里的肉,不会管自己的属下家里是不是还有米。自古至今、不管里外,此情此景不绝于世。
死的匠户大多是老迈和顶门立户的男女夫妇。在生命遭到饥饿的威胁时,这些夫妇老人让自己的孩子吃仅剩的一点食粮,夫妇老人出门找食方才冻饿而死。
等巡逻军士发现后,都是死绝多时,因常年合作关系(修理兵器甲具),发现这些都是匠户,还多有熟识的,军士们就给陈有为煽风点火,纷纷说着怎么也要收拾院首,给死去的匠户报仇。
陈有为出身底层,一时同仇敌忾,气愤之下闯厅禀告。
最后还是得了个不了了之的结果,为匠户申冤抱屈的心也败落下来,一脸的灰心失望。好歹孙家愿意管这些小孩,不然这些孩子的命运就是束手待死。
谁愿意养活几岁孩童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不是白说的。
大一点的还可以自卖自身。小的那些如果这里还有丐帮,也许会把他们宰割,变成异类以出门乞讨吧?那最起码是活着,活的行尸走肉。
看到如此惨象,孙传家赶紧让孙世平回家,孙世平也一路急赶慢赶的回了家,又急促的喊着让孙禄驱赶马车带来了粮食。
孙世平站在锅台上,用雪水洗了几遍锅,就开始烧火煮粥,不一刻,满院飘香的饭食味道,截停了冲天的哀嚎之声。
存活的男女孩童瑟瑟发抖的冲到锅灶前,不及盛饭的孙禄被挤出圈外。
孙世平抽出灶底,熊熊燃烧的木条绕着锅灶急转几圈。或许是燃烧的火棍发出的热辐射,烧痛了匠户和孩童干瘪的肌肤。一群人条件反射的退了下去。
孙世平大喝道:“饭食熟了,但要盛在碗里,略略凉一些再喝,你们想烫死自己啊!”
饥寒交迫的人群一旦失去理智,手抓嘴喝都有可能,只有肌体受到伤害,才会反射性的停止冲动。可手嘴的烫伤在这个时机之下,有可能造成个体的死亡。
想到这些,孙世平作为解决这些人饥饿的执行者,是不会让另一种惨剧发生自己的眼前的。
孙传家也赶紧走向前,扶刀大喝:“都站好排队,一人拿一碗,喝没了还有。”
于是由孙禄掌勺,挨个盛满饭碗。饥民在略微停顿之下,口吹手扇的咬着碗边,不一会悉悉索索的吸允之声传了过来。
饥饿的人没有饭量之说,没人控制的话,会一直喝下去,直到饥饿神经停止反馈信息,到那时候,估计在场的可能会全部撑死。
不过有孙世平在,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这也让孙世平充分认识到,受饥饿威胁的人,内心藏着如何的猛兽。
孙传家在陈有为的协助下,帮助孩童埋葬了父兄或双亲,带着二十余孩童回到孙家。出匠户院的时候,分院首意图表现一下官威,拿腔做调的说是自己治下,匠户不得离院。
既然没打算翻脸,那制度下的埋汰事,就需要金银的收买和地位的威胁。孙百户早在之前就得到了,孙世平的建议。
几两白银加上孙家的地位,暗暗的说两句孙郎中和陈千户均已知晓,此事看朱指挥的面子到此为止如何?
不知道几两银子的压手还是语言的震慑,该分院首呐呐的没再吭出声来。至于因为饥饿暴死的匠户造成的缺额,那都不是事。
匠户未得准许,纷纷偷偷外出打工赚钱,回程路上遭遇雪灾,冻毙而死就是好文章。该我继续发财,向上面申请再拨来一批,继续盘剥就好,死不死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