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洛嘉看看金牌,看看奖状,又从爸爸的书房走过……
“爸爸,学校评价我‘勤奋朴实’……”他像往日放学回家时向爸爸汇报“拉丁文五分,德文五分”一样在向爸爸汇报,可这回他一次又一次地从爸爸书房走过,迸出嘴唇的话说不出来——
他知道爸爸的书房里没有人回答他,爸爸已永远不能回答他——1886年1月12日,也就是沃洛嘉高中毕业的前一年,这位勤奋朴实的教育实干家,这位引人入胜的愉快的健谈家,因繁重的脑力劳动而突发脑溢血,匆匆丢下了他尚未同孩子们讲完的故事、说完的笑话、下完的棋……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点精力,走了,也带着对沃洛嘉劳动能力的牵挂——牵牵挂挂着走了。
沃洛嘉走进爸爸的书房,坐在儿时唤作的那把“黑色的软椅”上,聆听爸爸的教导,切磋棋艺,开怀聊天……泪水滴滴滚出爸爸的故事。
爸爸最爱讲“哥哥的故事”。
爸爸的哥哥名叫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只因爸爸7岁就没了父亲,这位年纪轻轻的哥哥就成了母亲、两个妹妹和爸爸这个小弟弟共五口之家的唯一的生活供养者。
爸爸出身在阿斯特拉罕城一个贫寒的小市民家庭,面对灭顶之灾,爸爸的哥哥只好忍痛放弃求学的理想而到一家私人营业所里工作,自己求学不成,一心只想赚钱供弟弟上学。把爸爸从中学又送到喀山去读大学,并一直帮助爸爸能以教书维持自己生活为止。
等爸爸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工作,他的哥哥已人到中年。要说家里有些积蓄也全都用在了爸爸读书上,哥哥只守着空空四壁。
“我亲爱的哥哥,你穿上这件新夹衣避避风寒吧!”哥哥生日的那天,爸爸特地领出他头一个月发的工资为哥哥买一件质地不错的新夹衣。
“不要。哥哥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我是做粗活的,你自己穿。”
“你今天生日,这是我特意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亲爱的弟弟,你会读书,你成了大学生,又成了教师,我就满意了。还有什么礼物比这还好的?”
哥哥身上还穿着父亲留下的衣服,肩上、膝盖上摞满了补丁。为了多挣几个钱送弟弟读书和维持一家大小的生存,他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去车站帮人搬货装车。如此埋头为一家操劳,他为的是什么?
这个年龄的生日上,哥哥应该有了几个孩子在他身边热热闹闹的,他却没有。
这个皱纹爬上额头的年岁上,哥哥应该有个照料体贴的妻子,然而,他也没有……
爸爸想得心里难过,躲着哥哥的视线将泪水一把把擦在手心上。
哥哥有的只是这么个弟弟,“我亲爱的弟弟,哥哥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看你做个光彩的人,干出光彩的事业,我就光彩了,心满意足了。”他说着,又将爸爸给他披上的新夹衣脱下,披在爸爸的身上。
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自己就这样一直没有成家,把一生都献给了母亲和弟妹,把理想寄托在爸爸这个弟弟的身上。
哥哥走了,永远地走了,爸爸将哥哥这件新夹衣留着,在沃洛嘉中学的时候,爸爸从衣柜里拿出来给他穿上。
沃洛嘉穿上这件夹衣,穿上了爸爸和爸爸的哥哥的这个沉甸甸的故事。
他爱抚着身上的衣服,不让泪水流在上面,让泪水流在手掌心上……
哥哥沙沙却是个最刚强的孩子,沃洛嘉从没见他流过泪,往往这时,他又会想到哥哥:“像沙沙一样!”
沃洛嘉8岁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住一间房间,他同哥哥住隔壁,平房木房,一板之隔,小学五年的学业就这么同哥哥一起度过的。
他阅读哥哥所读过的书籍,读后并征求哥哥的意见。经常参加哥哥爱从事的严肃的自然科学实验。
哥哥的脸也就像常在从事科学实验一样,总是那么少见的严肃、深沉。就连这一点,爱说爱笑的沃洛嘉也在模仿着哥哥,其他一些生活细小的事情也仿效着哥哥,玩哥哥爱玩的一切东西,做哥哥爱做的一切事情。
“沃洛嘉,你星期天怎么玩?”
“是否去散步?”
“饭里加些奶油吗?”
“要牛奶吗?”
这时,沃洛嘉不会立刻回答,一双射光的眼睛总要盯住哥哥。哥哥却故意迟延不答,狡黠地瞅着他,有时姐姐就嘲笑他一句:
“我亲爱的沃洛嘉,哥哥脸上有花吗?”
但这时嘲笑也不能改变他,他仍然会这样回答他们:“像沙沙一样。”
沃洛嘉小时候非常暴躁,哥哥一贯的平静和坚韧的耐性在渐渐地改变他。
“你怎么老是这种性格?非把表兄打得在地上爬不起来才罢休,姑妈在说你呢!”哥哥很平静地说沃洛嘉。
“表兄错了,他还逞能,我能容忍吗?”沃洛嘉看见哥哥批评他,站了起来,在哥哥面前来回踱着碎步,话回答得有些急切。
“我亲爱的弟弟,我知道人家错了。有些人错了自己很难及时反应过来,你不必强求他马上给你承认错误,给他个喘息的机会,只要他有一天自己认识到这个问题就行了。”沃洛嘉哥哥说得那么和风细雨的,他又坐回了圆桌旁的凳子上。
宅后的花园里一时只听得果树上鸟儿在唧唧喳喳地评说。
哥哥又说:“你好胜、刚强,但还要刚中有柔,不可直取的东西,多拐几个弯,智取!……”
“表兄是客人,姑妈那里我赔礼道歉。”沃洛嘉耷拉着头说,突然又把声音提高八度,“不过,这回我治治表兄也有好处的,相信他今后不会再那么狂妄、霸道欺负人了。”沃洛嘉一边说还一边注意哥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