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农家
1536年旧历2月6日,家家户户屋檐上挂着冰柱。在这个寒冬的日子里,尾张国爱知县中村一个贫农的茅屋内诞生了日后在日本历史上将大放光芒的日吉丸。中村是个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村庄。日吉丸出生时体重很轻,不及普通婴儿的一半重。他初来这个世界时,没有哇哇哭叫,反倒像个老仙人从百年长眠中醒来似的,打了个大哈欠。
日吉丸的父亲名叫木下弥右卫门,年轻时曾投效织田备后守信秀(备后守是日本的官职名),被分发在步卒队的火枪队中,是个地位卑贱的普通士兵。织田信秀是个勇武的大将,曾打败了名古屋城主今川左马助氏丰,取代信秀的是他年仅两岁的儿子吉法师。吉法师就是以后的织田信长。
木下弥右卫门在织田与今川的作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不幸的是,他的大腿被枪刺伤,成了一个跛子。他只好放弃了名利之心,回到乡村中。后来娶了一位名叫大政所的姑娘,生下了日吉丸,也就是以后的丰臣秀吉。日吉丸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大他四岁的姐姐。
当时,统治日本京都的室町幕府已势渐衰微,各地陆续出现了野心勃勃的武将,战争不断。日吉丸就出生在这个战火遍野的时代。日吉丸在很小的时候,几乎天天能见到勇赴疆场的武士或者是落荒而逃的败兵。他的父亲也常常讲些战争故事给他听。7岁的时候,日吉丸就偷偷拿出父亲的刀,自己当大将军,指挥年纪比他还大的少年。他总是沉迷于类似的战争游戏之中,一点也不帮家里的忙,成为村子里最不受欢迎的顽童,人们甚至说他上辈子一定是个猴子。
日吉丸确实有一副异于常人的长相,额头上有两条深深的皱纹,双眼突出,目光锐利。可是一旦他莞尔一笑,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可以说他的个性具有开朗近人的魅力。日吉丸8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家境更加贫穷了。他的母亲大政所天不亮就起床耕作,晚上则在家里纺纱,编织草鞋,做到深夜才休息。虽然如此勤劳,但是单靠女人家的一双手似乎很难克服贫穷。
日吉丸的姐姐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总是勤快地帮母亲的忙。可是日吉丸却依然我行我素,天天热衷于战争游戏,只有吃饭或睡觉的时间在家。大政所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终于决心让日吉丸到村郊山上的古寺——光明寺出家当和尚。
眼见母亲流泪恳求主持,日吉丸在心里默默发誓要做一个好和尚。从那天起,日吉丸开始勤奋工作。主持见日吉丸头脑灵活,讨人喜爱,一点也不像村里人说的那么调皮,所以非常疼爱他。可是不到一年,日吉丸就觉得当和尚没什么意思了,因为寺里的生活枯燥无味,将来也没什么希望。
于是当主持到各村庄化缘的时候,日吉丸就把之前藏匿的木刀拿出来,佩在腰上,并大声喊道:“你们快出来吧!”在山麓等待着的玩伴,立刻一拥而上。刹那间,寺内外就成了这一群顽童的天下。钟楼里的钟乱响,殿堂里瓦石纷飞、佛坛翻倒。虽然如此,和蔼的主持总是摇头苦笑忍耐过去了。但是有一天,主持化缘回来,看见正殿内那个具有数百年历史的传寺之宝大香炉成了一堆碎片,不禁大为震怒。忍无可忍之下,第二天日吉丸就被送回家去了。
母亲开始让日吉丸学习做生意。先是把他送到村里的染布店,但不到一个月就被人家辞掉了。后来还当过泥瓦匠和打铁匠,也在马市卖过便当。不过,无论日吉丸在哪里工作,总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最后,日吉丸到清洲城商店街的一家碗具店做杂役。为了让母亲安心,日吉丸决定这次至少要忍耐几年。
可是刚工作了不到两个月,日吉丸的老毛病又犯了。在熟悉了店务之后,一天下午,日吉丸被派到船上去领取刚刚运到的货物。他推着满载陶器的车子,来到清洲的护城河边,眼前高高矗立的城楼让他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望着金碧辉煌的楼阁,日吉丸不禁在心里告诉自己:“住在城里的领主是人,我也是人,只要努力,再加上运气,我一定能做一城之主。”
野心勃勃的日吉丸反复地想:“如何努力才能出人头地呢?”他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推着车子走,心里在不断地念着:“等着瞧吧,将来我一定……”
“臭小子!放肆!”一声怒喝,使日吉丸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但为时已晚,他的手推车撞到了一个武士。
“瞎眼的矮子!”武士一脚踢向日吉丸的腰部,他连车带人翻倒在地。车上的陶器被摔得粉碎。日吉丸不顾滴着鲜血的手掌,只是瞪眼望着阔步而去的武士的背影,心想:“能让这样的武士跪在我面前吗?”
日吉丸回过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散乱的破碎陶器,心想:“不管我如何忍耐学,我到底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算了吧!”于是,他撇下翻倒了的手推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立志做一名武士
“这次,日吉丸能耐着性子工作了。”当天晚上,中村的木下家中,一对母女在炉边辛勤地工作着。
“真的,毕竟是城里最大的店铺,弟弟应该会认真的努力工作吧。”正当两人在聊着的时候,昏暗的院子内,有人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是谁啊?”大政所问道,但是没有人回答。来人站在门外不动,是不想上来的样子。
“是不是日吉丸?”
“嗯……”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母亲,我不做了。”
“唉呀!你又……”
“不!这次不同,这次不是他们不要我,而是我自己决定不干的。”
“那是为什么呢?不管怎样,先进来吧。”
“不,不进去了,我马上就要走。”
“你能到哪里去呢?日吉丸!”
“还没决定到哪里,不过我决定去做武士。我一定要做个藩侯给人看!”
“日吉丸!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母亲,请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堂堂的武士,到时候一定会回来接您。”
“……”
母亲抑制住了心中的悲伤,凝视着儿子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似乎想通了。她强忍住眼泪,温柔地对日吉丸说:
“去吧,日吉丸,走你自己喜欢走的路。”
“谢谢,母亲。”日吉丸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
“那么,母亲、姐姐,我走了……”日吉丸像是要把母亲与姐姐的姿容铭刻于心般凝视她们,徐徐退到门口。
“等一下……”大政所叫了一声,然后急忙跑到里边,抱了一把刀出来。
“日吉丸,这把刀是木下家代代相传的护守刀,你拿去吧。”
“嗯。”
日吉丸愁眉一展,露出了一丝笑容,接下刀插在腰间。
“母亲,那我走了。”
“要保重……做事要多考虑,千万别惹是生非,让人讨厌。……做人要正直。”
无论到哪里,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是被大人斥责的顽童,所以母亲不放心地嘱咐着。日吉丸终于走出了家门。那是一个下霜的寒夜,天空中看不到月亮,只有星星冷冷地闪烁着。日吉丸迈开大步,昂然前进。两年后,日吉丸在矢作川大桥上偶然遇见了蜂须贺小六。
初识蜂须贺小六
尾张国境内有一条水势湍急的矢作川。1550年夏天的一个深夜,在横跨这条河流的大桥上,有一群野武士(在乡野的无主武士)正在铠甲铿锵声中步伐整齐地行走着。裸露的枪尖在明亮的月光下,闪烁着阴森森的光芒。脚步声中隐藏着杀气,就像是刚从激战中退出,飘散着血腥气味。
领头的野武士走到桥中间时,看见一个人盖着草席,四肢伸得长长的,躺在桥的正中央,大喝了一声:“叫花子,闪开!”然后,“刷”的一声,枪柄向他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躺着的人忽地掀开草席,翻身而起,紧紧握住了枪杆。
“放肆!”看似乞丐的家伙呵斥着来者。
“什么!一个乞丐妨碍武士行走还敢骂人?”野武士震怒,想奋力夺枪时却忽然愣住了。
“你还是小孩子嘛?”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躲枪时矫捷的身手,慑人的叱喝声,让人觉得他是伪装乞丐的武士。但在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抓枪杆的是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身上虽穿着脏兮兮的白布衣,裤脚衣袖与他的身材相比短了很多,但手脚都有护套,腰插一把短刀,显然不是乞丐。野武士一是惊讶对方竟是一个少年,一是惊异少年炯炯有神的眼睛。
“小子!你不怕我们吗?”
“一点也不怕。”少年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
“你们是人,我也是人。”
“喔,说话倒蛮有趣。可是这把枪一撞过去,你就没命了。”
“我会躲开的。”
“躲得开吗?”
“试试看。”
“好大胆的小子。”野武士不禁赞叹少年的勇气。
“叔叔也许在蜂须贺村是有势力的乡绅,但野武士毕竟是野武士。我想侍奉的领主将来必会成藩侯的真正武士。”
蜂须贺小六似乎挨了当头棒喝。小六虽然是名震海东郡的乡绅,却不是藩侯属下的武士,只是小六颇有野心,又是地方上有名的人物,得以号召300多名农民,经常锻炼武艺和演练战术。他屡次围剿附近的强盗,就是想以实战做为训练,以备有朝一日为藩侯效命时建立战功,扬名天下。
“好!不用当我的部下,一起来吧。”
“那就跟你走吧。”日吉丸抬头望望天空,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高挂天空的月亮,好像也凝视着他,希望他能成为一名盖世英豪。
贺小六的考验
几天之后,日吉丸被小六呼唤了:“猴子!”
“到!”日吉丸马上跑向书房。小六站在平台上,凝望着石墙外的山麓地带。
“是叫我吗?”日吉丸跪着问。
“是的。猴子,护城河边站着一个虚无僧,头上戴着大笠,行迹很可疑,你去试探一下。”
“好的。”日吉丸马上站起来。
“等一下,你试探时决不能用质问的态度对待那个人。”
“是的。”日吉丸莞尔一笑,他并不直接去虚无僧伫立的护城河边,而是绕远路,从后门出去了。不久,日吉丸出现在虚无僧后面的路上,好像要回庄邸的样子。
站在护城河边树下的虚无僧,手拿着尺八(一种类似中国的箫的乐器),凝望着水面。他满脸胡须,手脚黝黑,穿着脏兮兮的灰衣,有点像个乞丐。
日吉丸随便地打了个招呼,“叔叔,是不是肚子饿了?”
虚无僧凝视着这个貌相奇异的少年,答道:“不……看看护城河里的水而已。”
“叔叔,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事情好吗?你是不是在想这条护城河已经有十多年没清理了,里面的泥土一定堆积得很厚,如果有敌人来攻打的话,肯定不能发挥防卫效果,是不是?”虚无僧一听,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惊讶的神色,显然这个少年猜中了他的心事。
“孩子,你是这个庄邸内的佣人吗?”
“不,不是佣人。我是食客。”
“喔,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决心不做野武士的手下。要做就要做一个能称霸天下的英雄的手下。”
“哦!”虚无僧把日吉丸上下端详一番。
“你一定是个武士吧。”日吉丸肯定地说,虚无僧更为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士的?”
“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虽然你故意把手脚弄脏了,但是耳朵却很干净;虽然皮肤晒黑了,但手指缝却白白的,可见你刚乔装虚无僧不久。还有,你的胸膛稍斜、两脚分开站立的姿势,是准备随时躲避暗箭来袭的。普通的虚无僧凝望水面时,只是稍稍低下头而已。”
“哦,好准确的眼力!我深入敌境数十里来到此地,从没被人识破……”虚无僧真心赞叹说。
“请问您有何贵干?”
“我名叫难波内记,是美浓国领主斋藤道三秀龙的家臣。我奉命秘密拜会蜂须贺小六殿(“殿”是武士间的敬称),有要事需要面谈。能否请你转达小六殿?”
“啊,好的。”日吉丸首肯之后,马上跑回去。小六正在书房内看书。
“头领,那个虚无僧是美浓领主斋藤道三秀龙的密使。”
“什么?你怎样知道的?”小六诧异地紧蹙眉头。
“那个虚无僧自己说的,所以一定不会出错的。”
“对你这样的小孩,竟然吐露自己的秘密身份,真是愚蠢的人。好吧,总要见个面,你带他过来吧。”
“是。”日吉丸再一次跑向护城河边去了。
美浓国的斋藤道三秀龙是当地最有势力的藩侯。40年前,小六的父亲正利为蜂须贺家的当家主人时,一天夜里发现护城河边有一个病倒的路人,好像是正做武术修行的潦倒武士。正利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但把他抬进邸内,还请医生为他看病。10天以后,他痊愈要离开时,正利还给了他旅费。武士在辞别时说:“有朝一日若能得志而成为一国之主,必定报答厚恩。”
这位武士就是斋藤道三秀龙,成为美浓国领主的秀龙,未曾忘记昔日之恩,每年送米和武器给蜂须贺家,已经连续送了5年。听说秀龙派密使前来,小六也猜不透究竟为了什么事。一见日吉丸带着虚无僧到庭院里来,小六立刻从书房的平台走下来迎接。
“在下是蜂须贺小六正胜。”
“在下是秀龙家臣难波内记。”两人郑重有礼地打了招呼。
“猴子,绝对不要让外人进入树林内。”
小六郑重地交待日吉丸后,带着难波内记进入庭院后面的树林。林中的蜂须贺小六与难波内记做了什么密谈,日吉丸并不知道。他在林外一边放哨一边重复琢磨平日里独自思考的事情。
“我出生于贫穷卑微的农民家庭,不能依赖家世而求得功名。藩侯之子可以继承藩侯,我呢?不努力的话,连武士都做不成。更糟糕的是,出生在这种不打仗立功就不能出人头地的乱世,我却体小力弱,很难在战场中建立功勋,学剑道也不易进步。不学无术,而且相貌怪异,到底我能做什么呢?是的,我能做的,就是不论做什么都认真。是的,无论什么工作,只有一心一意努力地做,只有这样才能成功。”
在最初离家后的两年里,日吉丸流浪诸国,备尝艰辛。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有坚强决心的少年,而不是之前那个到处工作到处被逐的顽童了。日吉丸仰望高耸入云的松杉树,小鸟正在婉转鸣叫。再往上看,只见广阔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
他边想边眯着眼睛望着天空的时候,小六从林里出来了。小六的神情非常愉快,两眼炯炯有神。
再次流浪
第二天,小六突然召集家中数十名头领召开秘密会议,当天晚上,蜂须贺家中工于谋略或武艺高强的人陆续离开。日吉丸判断,小六必定与乔装虚无僧的密使达成了什么协议。
3天后,日吉丸也被小六召唤。“日吉丸。”小六郑重地凝视着他说:“我觉得你很聪明,所以有要事相托。不知道你肯不肯到美浓国一趟?”
“请问是什么样的差使?”
“告诉你实情吧,美浓的斋藤道三秀龙和他的长子义龙之间非常不和。”
“是亲父子吗?”
“是的。战争年代骨肉相残的事情,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真令人厌恶。”
“继续听我说。长子义龙从小就不受父亲秀龙喜爱,所以义龙越大越恨父亲。现在义龙已继承为岐阜稻叶山城的领主,他的父亲秀龙则隐居于长良川对岸的鹭山城。从此以后,他们父子二人之间有如仇敌,义龙再也不听父亲的话。秀龙决定废黜嫡子义龙,立次子孙四郎为稻叶山的领主。”
“就为了这样的一件事,秀龙指派难波内记为密使来您这里,是吗?”
“是的。我蜂须贺家每年都接受秀龙的馈赠。这次他专门来求助,我实在无法拒绝。所以我和来使已经约定,由我们潜入岐阜市街放火,等到城内一片火海的时候,秀龙即可越渡良川,一举攻下城池。怎么样,日吉丸?这是你立功的好机会。你还是小孩子,不容易被怀疑,就由你潜入稻叶山城内,一见城外市街起火,你就在城内纵火。完成这一重大任务的话,15岁的你,立刻会被任用为堂堂武士!要不要试试看?”
日吉丸低下头陷入沉思中。抬头时,眼里含着毅然的神采回答说:“恕难从命。”他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难道是你不敢潜入敌方城内吗?”
“不,我一点也不怕。”
“那么……不想立功成为武士吗?”
“不,我很想早日成为武士。”
“那你为什么拒绝呢?”
“因为这个战争不正当。”
“猴子!不要信口胡说。”
“不,父子相残,无论谁胜,都会后患无穷。人民心中再也不会尊敬君主,而不被人民尊敬的藩侯一定会被灭亡。一国或一城之主必须以身作则,做臣民的模范。自古以来,有没有子杀父或父杀子而兴盛的例子呢?”
听到这番义正词严的话,小六哑口无言。
“我不想为了做武士,而屈就于不为臣民尊敬的君主。”日吉丸陈述己见之后站了起来。
“等一下,日吉!无论如何也不肯吗?”
“小六样,您想必还记得,我来贵邸前曾经言明不做家臣吧。”
“嗯……”
“您的恩情,我终生难忘!既然拒绝了您所托之事,不应该再打扰您了,就此告辞。”
日吉丸退到平台,跳下庭院后,头也不回地疾行而去。
“等等,日吉。”待小六慌慌张张追出来时,日吉丸已走远了。
小六很钦佩日吉丸光明磊落的态度,一点也不生他的气。心想,这孩子实非泛泛之辈,将来一定会名扬天下。小六感慨地凝视着逐渐远去的日吉丸的背影。
知遇之恩
1550年的那一年冬天特别寒冷,很难想象只穿了一件长棉袍的日吉丸是怎样在严寒中流浪诸国的。第二年就是1551年了。当时的日本群雄对峙:甲斐(山梨县)有武田信玄,越后(新泻县)有上杉谦信,骏河(静冈县)有今川义元,小田原(神奈川县)有北条氏康,尾张(爱知县)有织田信长。他们都在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可以说战火一触即发。
各诸侯中尾张国的松平不幸战败,投降今川,所以少年领主竹千代(后来的德川家康)被送往骏河,做今川义元的人质。当时,今川义元在群雄中的势力最强,随时可能上京都,取代幕府的足利将军,以掌握天下霸权。
日吉丸流浪诸国时,已经暗中观察到当时的天下形势。过年后,桃花初绽的时节,在滨松的一条道路上,时运不济的日吉丸正沿街叫卖。“针啊——京都的缝针啊——”
道路两边有排列整齐的松树,连绵的田地里,有青青的小麦,有开黄花的芥菜、萝卜等。有一位衣饰华丽带着随从的武士,骑着马过来。当他与日吉丸迎面而过时,注视着日吉丸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勒住马缰叫道:“卖针的。”
被叫到的日吉丸,郑重地低头行礼说:“谢谢,是否需要修补铠甲的粗针?”
“不买针。只是见到你长得有趣,所以叫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日吉丸有些失望。
长久以来,日吉丸到处被人嘲笑,被说成是丑小子、猴面小子等。他憋了一肚子的气,很想怒骂武士一顿:“不要开玩笑了,去你的!”
但是他忍住没说。
“卖针的。”
“是。”
“几岁了?”
“16岁。”
“你的长相很特别,依我看将来会成为大人物。你不是商人或农夫之子吧。”
“家父叫木下弥右卫门,曾在织田样手下做武士。”
“哦,你不想一辈子卖针为生吧。”
“是的。”
“那就跟我来吧。”
武士说完后,策马前奔。日吉丸毫不犹豫地丢掉了针包,跟在武士后面跑。日吉丸很兴奋。因为他的猴面异相而赏识他的,首先是蜂须贺小六,其次是刚才的这位武士。这位武士名叫松下嘉兵卫,是今川义元的旗本,地位较高,也是天龙川边,驿站马达领地的地方官,并管辖邻近几个村,权力很大,其职位就像后来的警事厅长。
日吉丸喘着气,跟在武士及随从的后面,来到面对大川的官邸门前。跳下马的松下嘉兵卫,回头看了看日吉丸,微笑着问:“你在这儿工作,想先做什么?”
“府上最低的职位是什么?”
“好像是马厩夫吧……”
“那就做马厩夫。”
“好吧。”
嘉兵卫命令他的随从带日吉丸到马厩。于是,日吉丸开始在武士家做事。原来的马厩夫有两个,见到新人日吉丸来了,以一副老资格的身份颐指气使,下令道:“喂,小家伙。每天早上,等我们从马厩带马出去之后,你要立刻把马厩打扫干净,把马粪拉出去丢掉。”
第二天起,日吉丸先是一个人清除马粪,然后提水砍柴,清扫门庭。无论是多么辛苦的工作,他都卖力地去做。日吉丸虽然如此努力,但是很不幸,没有人疼惜他。因为他清澈的双眸带有智慧的眼光,常使得小心眼又善嫉妒的佣仆和士兵感到很不自在。
“那个新来的家伙好像很认真工作,其实为人刁钻。”
“他心里好像很瞧不起我们。”
这一类的批评越来越多。可是,日吉丸一直咬着牙忍耐。只有主人松下嘉兵卫,每次见到他就关切地招呼,使他倍感欣慰。每天早晨和下午观看年轻武士们练武,晚上蹲在庭院里聆听嘉兵卫对家臣们讲解兵书,是日吉丸的最大乐趣。两年过去了,日吉丸仍然是马厩夫,也依然被其他佣仆颐指气使。但是,使日吉丸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来临。
剑道名家疋田小伯周游列国做武术修行途中,来访松下邸时发生了一件事。小伯是当时被誉为日本第一剑道家的上泉伊势守秀纲的外甥。所以,当小伯率领13名手下来到的时候,邸内年轻武士都雀跃欣喜,只是苦了日吉丸。照料马匹、搬运行李、清扫宿舍、洗濯衣物,以及做杂差等,都由日吉丸一手包办。所以四五天以后,日吉丸已经精疲力尽了。夏夜苦短,何况这几天夜里,日吉丸忙得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一天,日吉丸洗好十几套练习用衣后,由于疲惫不堪,在松树下睡着了。很不巧,年轻武士中武艺最好的横泽神五郎正好经过树下,看见日吉丸在睡觉,认为他偷懒,不禁大声呵斥道:“猴子!起来!”还踢了日吉丸一脚,使得他惊醒过来。
“呀,什么事?”
“你竟在白天睡觉,太不像话了……来!让我好好教训你一下。”
神五郎紧紧抓住日吉丸的手腕,日吉丸只好跟着走。炎炎烈日下的空地里,年轻武士们正以疋田小伯及其十三名手下为对手,喊喝声中挥舞木刀和枪,勤练武艺。
“猴子,木刀也好,枪也好,拿好了过来打!”说了之后,神五郎用力推开日吉丸。被推得摇摇欲倒的日吉丸,好不容易稳住脚跟,咬紧嘴唇,从地上捡起一把练习用枪。
“哦,大家过来看呀,猴子要向神五郎殿讨教了。”
“猴子,好好干。”年轻武士们嘲笑着围观。日吉丸已处骑虎难下的情势中,他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
“来吧!”神五郎握枪,摆好了架势。
日吉丸也持枪相对,向前滑进了一步……这时,他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仰望天空,叫了一声:“呀!”神五郎不禁随着仰望。
良机不再,日吉丸厉喝一声:“呀——!”用力刺出去的枪,结结实实撞上了神五郎的胸膛。神五郎仰天翻倒。
“太卑鄙了!”
“打!”围观的年轻武士们怒气冲冲,举起木刀和枪,正要围殴日吉丸时,自始至终静观事态的疋田小伯喝道:“等一下!”
他制止了围殴。神五郎忍住胸部的疼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怒斥道:“猴子!你竟然使诈,真是卑鄙!”说完,举枪欲刺。
疋田小伯制止说:“不罢手吗?神五郎殿,是你输了。”
“但是,他的手段太卑鄙了……”神五郎不服气地低声抱怨道。
“横泽样,如果你在战场上因仰望天空而被杀死了,你还能够骂别人卑鄙无耻吗?”日吉丸朗声回答,并接着说:“我认为谋略也属于剑道,所以故意仰望天空。”
“哦——的确是妙计。但是,小子,”疋田小伯凝视着日吉丸说:“计谋只能用一次而已。与其如此,还不如专心锻炼,成为真正的武术家,以后就可以凭实力胜人了。”
“道理确是如此。但是,要修炼成为高手的话,一定得终生苦练吧。”
“是的。”
“可是我身体弱小,就是努力一辈子,我的武艺恐怕也比不上老师的一半,我还有其他更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恕我无法奉告。”
“为什么?”
“怕您见笑。”
“不会笑的,你放心说吧。”
“真的不会笑我吗?”
“当然是真的。”
“那么我就说了。我是这样想的:与其成为枪剑高手,不如成为大将,指挥枪剑高手作战。如能成为大将,恕我没有礼貌,像老师这样的高手,要用多少就有多少……”日吉丸的话有如火上加油,使得年轻武士们怒火冲天,有两三个武士突然扑上前去。
“住手!”疋田小伯喝道。如果不是疋田小伯大声喝斥制止,日吉丸恐怕已被捣成肉酱了。
那一天夜里,松下嘉兵卫召唤日吉丸。
“日吉丸!”
“是。”
“这儿有一点钱,你拿去。今夜就离开这里。”
“是!”跪伏的日吉丸抬头看着主人。
“走得越远越好。”
“知道了,您的高恩厚德,我终生不忘!”
“日吉丸,不论到哪里,都要记得收敛你的才能。锋芒太露,易招人怨,惹来祸患。”
“是。”
“我早知道你遭人嫉恨。但是,我认为有机会让你学习忍耐是很好的,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可是今天,你竟然大言不惭,犯了众怒。疋田小伯殿告诉我,年轻武士们恨得想杀死你,所以还是让你早点走比较好。日吉丸,你以后应该谨言慎行,不惹人怨,否则,有再高的才能也没有用。”
“是,您的忠告我将铭刻于心。”日吉丸擦干眼中的泪水,叩头退出。从后门偷偷离去的日吉丸,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喃喃自语:“真是一位仁人君子!”
日吉丸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心想,一定要出人头地,报答他的好意。可是,如今又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日吉丸,该何去何从呢?日吉丸虽心怀大志,却只得在夏夜星空下茫无目的地顺着天龙川,形单影只,疾行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