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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清晨,一阵陌生而悲凉的起床号直刺耳鼓,陈嘉桐一激灵爬了起来,他昨晚想着要起个大早,可起夜后做了个飘在云端里的梦,一声号响才掉到了硬板床的现实。于是越急越找不着衣服,裤筒里同时蹬进两条腿去,再也拔不出来。再看整个男生宿舍,此时陷入了一片混乱,黄琳下床发现被人穿错了鞋,两只脚成了一顺儿,丘大任脸憋得通红,像只人猿在几张双人床之间转悠,连放了几个奇响无比的臭屁,因为茅房已被人占满了。黄琳绕道掩鼻而逃,嘴里大喊:沙林毒气,奥姆真理教来了!只有对面上铺的曹原已收拾妥当,从床上一跃而下,擦着陈嘉桐身边跑了出去。

火红的太阳已在营地的围墙处升起,漫漫霞光迅速扩散到碧蓝的天际。大操场处,曹原已挺胸收腹站在金锐的面前,在阳光投射下,形成了剪影。陈嘉桐明白,这小子将是自己今后一个最强劲的对手,昨天四海饭店的打斗中,他声色不露地拔了头筹。不要看对方貌不惊人,可显得极有城府,善于讨女孩子的乖巧,四十个俯卧撑一做,焦娆娆就叛变了,这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漂亮妞儿,已经开始向对方频送秋波。

队列之中,他的眼睛雷达似的扫描了一下全班,迅速将每个人的长相和体态输入大脑。只见男生几乎都一个模样,女生却个个都不一般:三路纵队的小子们都直不棱登地立着,清一色的板寸头,每张脸都苦大仇深地紧绷着,昨天换服装时,金锐已逼使大家交出所带的银两,只留了十元零花钱,大概是为预防逃跑。相反右侧的女生队,却一个个花团锦簇,十三名娘子军排成一列,除田甜个子矮,其他的个头儿都在一米六五以上,迷彩服一穿,个个显得柔媚而又阳刚。他暗自庆幸这警院没有白来,听说这女生是三百个考生里竞争一个,真比选妃子都严格,这招警简直是要把全城美女一网打尽。想到此,他的目光开始像鳗鱼一样顺着女生们的腰身游走,内心揣度着衣服下边的形体和线条,正想入非非时,他的眼像被火燎了似的一惊,原来女生队中有双眼睛也正在注视着他,四目相撞,慌得他做贼似的收回了眼神。

这人正是林溪。

陈嘉桐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可一时又回忆不起来。正在走神儿,金锐中队长已开始训话,他仍像昨日一样板着脸,好像学生们个个都欠他一笔债似的,让人不寒而栗。直到当他把身边的宋尔瑞老师介绍给大家的时候,陈嘉桐才顿觉阳光灿然。

昨天夜不观色,没注意打量这位女老师,对方长着一张鹅蛋脸,端庄的鼻梁和口唇颇有些像希腊雕塑,她不像女孩子们那样楚楚动人,却如一幅清雅隽永的油画,有一种成熟美。此时,只听她柔和而略带磁性的嗓音在队前响起。

“从今天起,你们就成为预备警官了,我和金老师要认识一下大家,点名时请大家出列报告,听到了吗?”随着男女学生的一片应答。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花名册,逐一点名。点到最后,当然是昨天未能按时报到的六个人。

丘大任站在第二队的排头,由于过分紧张,脚下踉跄着差一点儿没绊了个跟头,登时引起了一阵哄笑,这一笑更使他不知所措,重新出列时竟不知先迈哪只脚,两条长腿竟然拧成了麻花,又是一阵大笑。

“报告,我是四中队二分队学员丘大任,报告完毕。”他紧张得舌头发僵,把任说成了印。

“这位同学,你再重复一遍,叫什么名字。”

“骆驼——”陈嘉桐捏着鼻子在队里喊了一嗓子,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好,我问你,为什么叫大任这个名字?”

“俺家几辈子,没人念过大学,俺爹就盼着俺能上个大学,给俺起了这个名字。”

“你能背诵一下‘天将降大任’这段古文吗?”

“天将降……”丘大任一时语塞。

“同学们,你们中间谁能把这段话背下来。”

陈嘉桐脑子溜号,被旁边的黄琳占了先。只见他跨出队伍,一字不差,把这段佶屈聱牙的古文背了个溜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黄琳还要摇头晃脑背下去,被宋尔瑞举手示意停止,并带头鼓掌,令陈嘉桐心里酸溜溜的。

“知道这篇古文的出处吗?”

“《孟子·告子下》。”黄琳随口答曰。

“好,要想担当大任,首先要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这是作为警察的基本要求!”丘大任入列后,金锐接替宋尔瑞开始训话。陈嘉桐注意到,对方左腋下夹着一根像教鞭一样的金属棍,表面精致光洁,在阳光下熠熠放光。由于刚才大家的笑声,这家伙的脸色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向大家宣布:四中队是特训班,不再另派军事教员,由他和宋老师代训。他接着指出,今天的集合松松垮垮,像一支在淮海战役中被击溃的国军,但法无明文不为罪,可从现在起,他将不允许任何懈怠和懒散。

“立正,一二排——蹲下!”随着口令,呼的一声,前两排的学员刷刷地蹲下去,单腿支撑,手放膝盖。陈嘉桐在第三排,他正用手将帽檐向下压,以遮住刺目的阳光。

“陈嘉桐把帽檐挑起来,没有什么东西不敢见阳光,把眼睛瞪大,朝着太阳看,不要眨眼睛!”那杆明晃晃的教鞭指过来,全队为之肃然,全向着太阳注目。

“天降大任,苦、劳、饿是第一课,宋老师给你们批讲的是古训,我给你们讲的是现代汉语,是十四个字——“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明白了吗?”他大声问。

“明——白!”大家还不习惯回应,声音有些散乱。

“能不能做到?!”金锐的嗓门儿一下子高了八度。

“能做到。”队伍中声音齐了,但不高亢。

“回答要有力,吼出四中队的士气!”金锐喉咙里突然变调,嘶哑而粗犷。

“能——做——到!”声音不仅变得凶悍,并且豪气冲天。引得其他班的学员们直往这里注目,连操场边上检查队列的孟玉修也不由得驻足张望,不知金锐又发什么神经。

此时的大操场上,随着此起彼伏的哨音,不少中队被列队带离,环绕着操场跑步。而四中队则在金锐带领下,一下子跑出了军训基地的大门。

远远的,可以看到锯齿状的古城墙,那是陈嘉桐从小爬上爬下玩抓特务的地方,由于年代久远,有的地方已经坍塌成了豁口,墙基下积着几米厚的黄沙,长着簇簇干硬的古柏和歪七扭八的刺槐。这里原来是一片乱坟岗,几年前政府将这里开辟为环城的林带,茂盛的树木一直迤逦向西,汇入了苍茫如黛的卧牛山。

队伍开始加速,金锐嘴里一迭连声地发出口令:“动作要快,不要磨蹭!”陈嘉桐尽管憋足了劲儿,可还是与前面的金锐相差十几步远,回头四望,又颇为得意,大个子丘大任竟离自己还有十几步之遥。队伍间的距离逐渐拉开,金锐突然跨下了柏油路,带着队伍斜刺冲进了那片沙土地。陈嘉桐只觉得脚下像踩了海绵,腿登时短了半截,只能鸭子似的迈步。可金锐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陈嘉桐咬牙紧跟,后边的同学落得更远,只有丘大任摆动着两条长腿紧贴在自己的身后。

嘉桐从小看《黑猫警长》时就迷上了那身威严的警服和帅气的报话机,上了初中,狂读《福尔摩斯探案》和日本推理小说。不但对英国的苏格兰场、国际刑警的里昂总部和加拿大皇家骑警了如指掌,而且从袁世凯创办中国警察到共产党地下特工的“龙潭三杰”他全能道来。所以每逢上体育课下雨,陈嘉桐就成了故事会的中心。老师的青睐,同学的赞赏,父母的宠爱,使陈嘉桐凡事总想出人头地。心高气傲的他有一次作文考了第二名,大哭一场,之后赋诗一首,骂老师偏心,怨同学抄袭。从此变得性情怪僻,蔑视一切。想一鸣惊人的他偏又得了一场大病,错过了考期。父亲陈恒就把他送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读英语预科,学了两年,他在网上看到警院的招生简章,死活闹着回来当警察,这也多半合了母亲的心愿,父亲不得已让步,凭着和高山行校长的关系,加上分数过线,很快如愿以偿。种种埋在心底的动机使他确立了入学后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要争第一——昨天的那场飞来横祸,使他自知失了分,可他懂得怎样来弥补。现在,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金锐越过了城墙的豁口,踏在了背后有着半截碉堡的城墙上,得意至极地向下边喘着粗气的同学们挥着手,心里觉得这军训不过尔尔。

早饭之后,金锐宣布紧急集合,排列成纵队,开始五千米越野跑。清晨的疲劳还未恢复,酸疼的双腿又开始了机械摆动,陈嘉桐觉得自己犯了致命错误,不像田忌赛马,倒把最好的体力过早支出了。很快,丘大任超过了他,曹原那小子也不动声色地追了上来。金锐嘴里喊着口令,和自己并排跑,故意朝耳边吼道:“拔直身体,两臂摆动,别像没吃饭一样,向上跃着跑,再快点!”

队伍迎着耀眼的阳光,向着卧牛山深处跑去,脚下开始变得坎坷不平,丘大任此时却如鱼得水,遥遥领先,更多的男生开始超过自己,女生中吴爽竟也跑在了自己的前面。陈嘉桐开始怀疑自己的体能,抱怨爸妈没能给自己遗传强大的奔跑基因,全身的肌肉和细胞仿佛都处在撕扯排斥的状态,就连眼珠子的转动都不受支配了。

跑过一道防风林带,是一片开阔的草丛地带,若是继续沿着山路跑,会走很大一个之字形,陈嘉桐看前后无人,来了个两点距离取直线,走了捷径。当他刚越过一簇茂密的灌木,脊背上突觉一凉,一根锃亮的金属棍横在了脖子上,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回去重跑,这点小招儿,休想逃过我的法眼!”声音冰冷而又阴鸷。

陈嘉桐一阵心惊肉跳,头也没敢回,乖乖地沿着山路跑了回去,恰巧与赶上来的焦娆娆碰了面。

“哟,没想到你集体感还挺强,在这儿溜圈等着我们哪!”娆娆喘息着,用一只手捂着肚子跑,那模样像被撞掉一只膀子的飞机。

前方又到了那片可怕的开阔地,陈嘉桐欲提醒娆娆,可又怕树中有耳,便用手势在身后比划,没想到娆娆误以为是让自己抄近路,一溜歪斜地跑了下去,在树丛那边给金锐抓了个正着。折回来重跑时,她冲着迎面而来的陈嘉桐咬牙切齿。

“陈嘉桐,你整个一个汉奸汪精卫,跟法西斯合伙儿陷害良家妇女。”

“这才是比窦娥还冤哪。”陈嘉桐显得一脸的委屈,“你没瞅见老陈一直给你做手势吗?不懂手语是吧。”

“我当然没你懂得多,谁知道你有多少坏心眼儿,一天到晚就知道眼巴巴地往女人胸前晃。”娆娆咬着牙气哼哼地追上来。

陈嘉桐一惊,很快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这个人经得起严刑拷打,就是经不起美人计,搞不好就得招供。”

“你就招吧,到底是在看谁呀?!”娆娆竖起了眉毛,眼睛也立了起来。

陈嘉桐跟娆娆跑成了并排,将宋尔瑞和金锐的微妙关系添油加醋说了个大概。

“真的吗?”娆娆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大声问道。

“嘘——”陈嘉桐似乎听见树丛那边有异常响动,边跑边俯在娆娆耳朵上说:“小心道边有耳,陈某人舍得一身剐,专门在这儿等你,可不要再让那厮抓住,那可比罚跑步还厉害。”

两人这时越过了那簇树丛,有意拉开了距离。果然未出陈嘉桐所料,金锐正守株待免似的立在那里,身边垒着一摞装满沙土的书包。陈嘉桐见状,头一下子蒙了。

“操场的沙坑没沙了,一人背一包,给基地做点儿贡献!”金锐撇着嘴命令道,从神色上看就是居心不良。

陈嘉桐心一横,把两包沙土左右开弓斜挎在身上,又给金锐叫住了:“你不要剥夺了焦娆娆的锻炼机会,跑不动可以走,走不动可以爬,谁也不能代替谁。”

好你个法西斯,虐待狂,老子不信就跑不起来了,娆娆啊娆娆,哥们儿今天顾不了你了。陈嘉桐丢下一包沙土,一股恨意上来,点燃了体内积蓄的无名火,身体顿时像失去重量一样向前冲,接连赶过了几个人。很快,高高的城墙也被踩在了脚下,眼前就是下坡路,他原想一溜小跑冲下去,可这会儿两腿像面条似的发软,眼中金星四冒,每跑一步就像有人用大锤凿着自己的脚跟,头脑被震得嗡嗡响,他担心这样下去,聪明的脑细胞将会被蹾成豆腐脑,变成白痴傻瓜。不一会儿,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黑乎乎的一片,他揉揉眼,发现竟是前面曹原的后脑勺,便又自鸣得意起来,可没有多久,他发现,对方是背了两袋沙土在跑。

一种被挫败的痛苦像毒蛇似的缠绕着他的心,怨恨也在心底里聚集起来。硬撑到军训营地门口,陈嘉桐看到有十几个同学累得蹲在了那里,一个个捂胸捣腹,像伤兵一样直哼哼。宋尔瑞像对付收容队一样在集合他们。陈嘉桐暗想,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可万没料到阎王不嫌小鬼瘦,金锐命令迅速转入了第二个训练科目:拔军姿。

队伍成训练队形散开,每人左右间隔十公分,前后间隔七十五公分。金锐开始在队前做示范,陈嘉桐注意到:焦娆娆此时活跃起来,夸张似的把前胸突起,腰部凹成S状,像是挺立的模特儿;而一边的林溪恰相反,耷肩直立,仿佛为自己饱满的胸部感到害羞。金锐立即走过来,反复为她矫正姿势。

“对,不要像只烧鸡,这样,要像只报晓的雄鸡,这样——”金锐做挺胸收腹状,旁边的丘大任模仿着挺胸凸肚,身后的黄琳逗乐道,“胸大头小,还是挺好。”引得周围一阵大笑。“谁在说话,你们男生就要向女生学习,把胸挺起来,抬头,收颚,吸腹,不要像只瘟鸡!”

陈嘉桐起初以为这种直立动作简直是在做游戏,可练下去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按金锐的要求是“两挺一瞪”:在胸挺腰拔的同时,两只眼睛还要瞪大了抬头向着阳光,并且两手紧贴裤缝,纹丝不能动。

随着更为严厉的口令,金锐像钉子一样立在队前。由于他头顶是烈日,背对着太阳,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包括眼睛眨动的频率。陈嘉桐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可那双鹰隼似的眼睛不断扫视,像是在枯草中猎寻惊慌的兔子,使谁也不敢偷懒耍滑。十五分钟过去了,队伍中有人蹲了下去,半个小时过去以后,有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去,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又有人接二连三歪倒在了地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陈嘉桐觉得自己已是按捺不住了,他向黄琳丢了个眼色,黄琳在队列中举起了手。

“报告,我要解手。”

“大手小手?”烈日下的黑影问。

“小手。”黄琳装着憋不住的样子,有些哭腔。

“医学证明,小手儿可以控制六到八小时,大手儿可以控制二十四小时,你坚持一下!”

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这种非人道的训练从肉体到人格都属极度摧残。金锐的脸上此时冷漠无情,只是低头向别在口袋中的对讲机说了几句话,但仍然逼视着大家,那样子简直像个恶魔。

陈嘉桐再也忍不住了,一句骂人的话脱口而出。

“我靠——”

队伍中很多人都听到了,前前后后的同学惶恐地向他看,而后又一齐盯住金锐,暗地里都有一种解恨的快意。

金锐竟然无动于衷——他或许是装作没有听到,就在这时,又有两个同学像门板一样平趴在地面上。

幸亏这时跑来了宋尔瑞,紧跟在她后边的是穿白大褂的校医,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倒地的学生用担架抬走,四列纵队里,空下了八九个位置。可金锐却绝无收手之意。

“我来告诉你们,什么叫警察,警——就是警之于先,察——就是察之于后。和平时期,警察每天都会遭遇小型战争,我们面对的将是比你们凶狠百倍的悍匪,你们这种体格,只配当人家的活靶子,掉了脑袋也不知怎么死的……”

金锐说这些话的时候,两眼圆睁,咬牙切齿,仿佛进入了一种失控的愤怒状态。他开始向着队列不断地变换口令,连叫三个向左转,又突然叫一个向右转。筋疲力尽的学员们已近麻木,接二连三转错了的人马上被命令出列,罚做俯卧撑。在陈嘉桐看来,这简直是一种歇斯底里症,虐待狂!他决意要跳出来对抗了。就在这时,只见旁边的宋尔瑞俯在了这个疯子的耳边,悄悄向他说着什么,但他不以为然,执意要将这惩罚进行到底。就在这时,就听宋尔瑞上前一步站在队前,大声喊道:“全体学员注意——向中看齐!”

四十多个几近崩溃的学员如蒙大赦,迅速聚拢到队伍中心,金锐似乎还要坚持着什么。就在这时,午饭的号声响起,他才无可奈何地将教鞭收回腋下,可撂出的话仍然是硬邦邦的。

“在警院,你们要永远记住,弄虚作假不好使,在这里就两句话:第一是苦练,第二还是苦练!”

队伍开始在班长吴爽带领下,向右转,列队整齐地向食堂走去,谁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陈嘉桐走在队尾,隐隐听到宋尔瑞和那个恶魔在后边的争执声。两个老师一比,这宋老师愈加像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他越加从心底里憎恨那个专制而偏执的魔头教官。

午饭时,这种非人的折磨更加变本加厉。

四中队列队进入食堂时,其他中队学生已开始用餐。只余了东北角的四张桌子,每张桌上是一筐米饭和一盆寡淡的菜汤,唯一的一盘菜是黑乎乎的咸菜。即便如此,饥肠辘辘的学员们还是像饿虎一样扑了上去,他们掀开笼布,争先恐后用手中的碗去挖饭筐中的米饭,后边的第二梯队也不甘示弱,轻而易举地将几个女生挤在了身后。就在这时候,就像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随着金属教鞭的敲击,那个可怕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惊得抢饭的人全像被定身法钉在了那里。

“你们全是饿死鬼托生的吧,要是在前方打仗,你们就忍心跟战友抢饭吃?!”陈嘉桐扒在嘴里的一大口热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差一点儿没背过气去,他随大家把舀出来的米倒进大筐里,乖乖地重新排队,由女同学打头,鱼贯似的打完饭,大家溜着桌边坐了下来。

“起立!”金锐喊了一声,学员全像木偶一样地站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学会吃饭——就餐时要整体就座,只允许有一个声音。进餐时腰杆要挺直,座位只坐三分之一,不许说话,眼睛只许盯着自己的盘子,专心吃饭,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家的喊声和肚子里的怪叫声混成一团,随着哗的一声,学员们全坐在位置上,紧接着是盘勺的奏鸣和牙齿的嚼动,像是一支军团在暗夜中衔枚疾走。这时,有几只苍蝇前来凑热闹,在咸菜盘上嗡嗡地盘旋,可没有一个人敢理睬它们,是金锐把教鞭换成了蝇拍,一下一个,都敲死在桌子上。

“老柴,怎么搞得,连轰炸机都进来了——”随着金锐的大嗓门,过来一个削瘦的炊事员,抻下脖子上的毛巾驱赶苍蝇,金锐向他低语了几句,他一溜小跑地走了。

陈嘉桐一时觉得肠胃简直成了无底洞,三碗米下去还觉得空落落的,看看饭筐,里边已经空空如也。这时候,金锐喊每桌来一个人,不一会儿,就见曹原、吴爽和刚才那个姓柴的炊事员端了一笼包子过来。原来,这炊事员是学校调到这里帮厨的,和金锐很熟。包子上来,大家排队来领,不多不少一个人正好两个。陈嘉桐三摇二晃吃完包子,扛扛桌边的黄琳说,哥们儿,我认得这小子,他姓葛,以后记得开葛师傅的后门儿。黄琳诧异道,金老师不喊他柴师傅吗?陈嘉桐说:你看他这做派,像不像巴尔扎克写的那个“老抠孙”葛朗台先生。大家哄地全笑了,又都急忙捂了嘴,回头看去,发现金锐已不在这里。

“你们怕个呀,这又不是过鬼门关,是军训基地,已经来了半天下马威加杀威棒啦,到了下午,大家铁定宽松。”陈嘉桐收拾着饭盆和筷子,自作聪明地做新闻发布状。

许多年以后,陈嘉桐回忆这段警院生活,这是他唯一判断准确的一件事情。午休之后,大家紧急集合,站在队伍前面的不是那位恶煞,而是女教官宋尔瑞,开讲的是内务课,使大家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队伍很快被带到陈嘉桐他们的寝室,虽然刚住进不到一天时间,这里却充斥着一股呛鼻的味道,是汗液、体臭加上衣服汗渍的酸腥气。娆娆和几个女生夸张地捏着鼻子,黄琳干脆用两个纸卷插入鼻孔,像是塞了两根葱。宋尔瑞皱起了眉头,开始把目光扫向味道最浓重的地方,发现床下的一个脸盆里,正泡着一双黑色的袜子。

“宋老师,俺们是久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陈嘉桐终于来了表现的机会,弯腰把盆子拉了出来,“你别介意,这是天降大任的杰作,据这位说从来就没洗过袜子,晚上脱了就晾在床头,这物质顶风能熏倒一头大象,要不是我把它扔进水盆里,你们进来就得戴防毒面具。”丘大任脸红得像被扇了一个大嘴巴,慌忙把那盆水连着袜子端出了寝室。

接下去,宋尔瑞忙让吴爽和几个女生开窗透气,并且喷上了空气清新剂。她边走边弯腰摆正床下的脸盆、鞋子,又让男生们逐一伸出手指甲,强调这不仅关乎个人的尊严,还体现在对别人的尊重,并且不经意间说出了一句令陈嘉桐等人汗颜的警句:作为警察,一屋尚不能扫,何以扫天下。

话说得柔声细语,可对这帮秃瓢小子来讲,真比被人抽一顿都难受。接下去,宋尔瑞开始把黄琳的被子打开来,对折,抻平了,再对折,将边角对齐,而后用手量出两指半的距离,把两掌做刀状,砍压出两个车辙似的沟,然后把一头被子折过来,叠成了被子的一个外切面,接着又用手不停地揪掐,被子开始有了棱角。她再用两臂外侧把被面压平,又开始折另一面。很快,被子便成了豆腐块。她继续精工细雕,两手心夹着被棱,用手指绣花似的去捋、去捏,被子很快被修整成横平竖直、六面挺拔的工艺品,直把陈嘉桐他们看呆了。

“你们要记住,这被子的棱角全是抠出来的,所以称‘抠角’,需要用全身的力量,不然是叠不好的。”

宋尔瑞的额头上已渗出了些轻汗,她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淡紫色的手帕去擦,陈嘉桐的鼻孔已嗅到了一种紫罗兰的馨香,不知为什么,他涌上了一种非常亲昵的感觉,并且直勾勾地盯住了宋老师的那双手。

一缕阳光下,那只手显得小巧而秀美,光滑且富有弹性,光线把细细的汗毛染成金黄色,若隐若现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透出缕缕青丝。这双手又开始教大家打背包,如何用带子将这豆腐块儿三横两竖捆扎起来,再把鞋子分别打在背包两侧,并将水壶和书包分挂左右。

现在,整个寝室的绿军被都整齐地摆放在雪白的床单上,书包和水壶长短一致地挂在各自床头,迷彩帽置于被子正中,显得整洁有序,令人赏心悦目。

“同学们,这就叫整齐划一,纪律养成,这就是警察和老百姓不一样的地方,通过对生活物品使用的每一个细节,也通过你们外在的一举一动,内化为警察意识,再外化为警察的一言一行,这就是警察文化的熏陶……”

陈嘉桐此时表现得无比虚心,不断向尔瑞老师提各种问题,越是近距离的接触,越使他有一种愉悦感,整个下午,他似乎都是在一种朦胧的爱意中度过的。

奇怪的是,这天下午,“魔头”金锐却像蒸发似的再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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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URNED is a book to rival TWILIGHT and VAMPIRE DIARIES, and one that will have you wanting to keep reading until the very last page! If you are into adventure, love and vampires this book is the one for you!
  • 连城璧外编

    连城璧外编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闪婚豪门:诱拐小娇妻

    闪婚豪门:诱拐小娇妻

    一场事故,失怙失忆,她成了没落千金。被迫相亲,遭遇亲人背叛,高不可攀的相亲对象却提出闪婚。原本以为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联姻,没有想到是他为了捉她精心布局设下的陷阱。“想跑吗?忘了告诉你,我手上没有走脱的猎物。”男人眉眼深浓勾魂摄魄。她被困在那双长臂间,从此再逃不掉。--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黑猫

    黑猫

    精选了爱伦·坡悬念故事中的精彩篇目,包含玛丽·罗杰疑案、黑猫、情约、贝蕾妮丝、闹市孤人等5个独立的短篇悬疑故事。小说风格怪异离奇,充满恐怖气氛,且短小精致,便于携带,是读者旅途或工作途中及闲暇阅读的方便读本。
  •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微加幸福,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动容的情话。分隔两地的这半年,想念一点一滴,昏天暗地。爱是一念之差,最幸福的不过就是,你曾温柔呼唤,而我,刚好有过应答。
  • 识谎防骗(识破谎言靠智慧,防骗防诈有技巧)

    识谎防骗(识破谎言靠智慧,防骗防诈有技巧)

    谎言在生活中不可避免,爱情的延续需要谎言,友谊的维持需要谎言,自尊的维护需要谎言……但是,说谎要以向善为目的,决不可恶意地耍弄他人。当我们用恶意的谎言对付别人时,我们不得不苦心孤诣、绞尽脑汁地去制造谎言;当我们以恶意的谎言取得成功的时候,我们的心灵和人格受到了污损;而恶意的谎言一旦被识破,则是信誉扫地、众叛亲离,实在是得不偿失。
  • 孩子一定要知道的50个世界科学奇迹

    孩子一定要知道的50个世界科学奇迹

    本书从古今中外遴选了50个科学发明与科学发现,比如古代中国的火药、指南针的发明,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内燃机的发明,现代疫苗、克隆、杂交技术的发现……虽然,我们不能回到科学发明与科学发现的那个时代感受奇迹的魅力,但却可以感受这些科学奇迹带给人类的变化,从而创造出更多的、更精彩的科学奇迹。
  • 逆凰之异瞳魔后

    逆凰之异瞳魔后

    原书名《异瞳妖女:魔帝,不服来战》没有修炼天赋就活该被诛杀,被当做献祭的祭品,既然这样,那她成为妖女又如何,这世上能欺她辱她的人,还没有出生呢!梵音,作为华夏新世纪的顶级杀手,从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却变成空有傲骨,没有实力的墨梵音,父亲的不待见,继母继妹的陷害,白莲花抢走未婚夫,真当她梵音是吃素的么!“听说你被称作是妖女,看着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那你要试试吗?”“那就不需要了,不过,你是惑世妖女,我是混世魔王,咱们还真是绝配呢!”“……!”剧情前面两百章是正常文,后面的重复太多,第653章开始是整理出来的文章和新文,如果有订阅的话,千万不要订阅200章到652章的内容,抱歉抱歉抱歉 小萌新的作者,大家口下留情,若是愿意看,便收藏吧!若是不愿意继续看,那就换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