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关,这座粤北山城,江南第一相、唐朝著名宰相张九龄故乡的古城,因其战略地位的重要,历经两千多年而不衰,而近代更无可争辩地要让它史册留名。1924年9月,中国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率北伐军讨伐曹、吴军阀①,就是在这里誓师出征的。而在它两千多年来众多的历史烙印中,那段于七十年前由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张文彬、厉岚、司徒千里、倪柏松,和他们的中共广东省委战斗团队的战友,以及给过他们支持和帮助的友人们,于1938年底至1942年,战漩涡,击暗涌,履残酷,忍辱负重,为广东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中国共产党广东党组织的生存和发展,经历着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洗礼。在叙述这些之前,得回头补叙理顺故事,这里先补述之前侵华日军登陆大亚湾及随后的那一段。
1938年10月9日,以古庄干郎中将为司令官的侵华日军波集团军共七万余兵力,配备五百多艘大小舰艇,两百架飞机等海陆空战略和战役重装,从澎湖马公岛出发扑向广东惠阳大亚湾,不多日,以航空母舰集群为主力的各路日军,集结南中国海惠阳大亚湾外海海面。至此,日本侵略者进军广东的军事意图昭然若揭。然而,此时的国民党军政当局对敌情作出错误判断,全然无视日军各路舰、兵正陆续赶赴大亚湾外海海面集结,仍然认为广东毗邻港澳英、葡殖民地,日军不会轻易把战火燃进广东波及港澳而交恶于英国和葡萄牙,因而把驻防广东的六个师和几个补充团调离广东,而广东的国民党军政当局,包括留守驻军的主要将领,亦无临战意识怠弛防范。然而,正当广东国民党留守驻军将领夜夜笙歌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之时,1938年10月12日凌晨,集结甫定的日本侵略军突然吹响杀入百越大地的进军号。侵华日军第十八师团、第一○四师团及先遣支队共四万余人,分别在惠阳的大亚湾一带海岸强行攻击登陆,给毫无防备的国民党广东军政当局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前方守军与当地民众抗日自卫武装奋起抗击。尽管他们的抗击很顽强,但无奈敌我军力悬殊,仅仅一个营的守军和不足千人的民众自卫武装,无力抵挡强敌。日本侵略军后续登陆部队在其海上舰艇和空军飞机炮火的支援下,如狂风卷浪般不断扑向海岸疯击近海陆地,仅一个营孤立无援的国民党守军,以及当地民众抗日自卫武装大部分壮烈牺牲,惠阳防线旋即易于敌手。紧接着,惠州失守,紧接着,侵略军攻击前进直扑广州……
以国民政府当局和广东留守驻军主要将领对战略的认识,以当时广东国民党驻军将官怠弛防范临急操刀及其所部的士气和战斗力,去抵御乘胜而来虎狼般的侵略军,人皆预见广州的失守指日可待。
与前方御敌态势节节败退相对应,沦陷在即的广州城,此时一片混乱。大、中学校及包括第四战区长官司令部在内的国民党当局政、军、党机构,匆匆忙忙急起收拾争相撤离,而商贾百姓更是鸟若惊弓,纷纷拥往粤北各处逃避战乱。鉴于当前形势,中共广东省委亦于1938年10月18日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撤离事宜。这时,省委书记张文彬已赴延安参加六届六中全会,也就是他同厉岚所说“过几天要去北方一段日子”的旅程。紧急会议由代理省委书记李大林主持。紧急会议商讨结果,一致同意省委机关迁往粤北,省委及其所属组织、党员立即分散撤离广州,同时约定,半个月后在韶关汇合。
关于这一段历史,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时为中共广东省委副秘书长的司徒千里有这样一段忆述——
广州沦陷,是在1938年的10月21日的黄昏时分。(中共广东)省委的成立,是在广州沦陷前几个月,记得具体时间应该是1938年的4月吧。广州沦陷前夕,侵华日军强行登陆大亚湾,乘虚而入的日军凭借强大兵力,登陆后即兵分三路大举推进,一路上也只遇到几次国民党军小规模的阻击,最大、最激烈的阻击,是第四路军,也就是后来的第十二集团军增城保卫战的战斗。
眼看广州城就要沦陷,广州城的大、中学校及当局政、军、党机构争相撤离广州,商贾百姓亦纷纷拥出城区逃离,我们省委及其所属组织、党员也相继分散撤离,而后陆续落脚韶关。我的学生、也是省委机关工作人员的倪柏松,在广州沦陷之前就以广东青年抗日先锋队员的公开身份,随广东青年抗日先锋队撤离了广州,临行前,他来跟我辞行,因为我不但是他的老师,也是协助省委领导分管抗先队工作的省委副秘书长,我要暂缓撤离处理善后……
侵略者的魔棒,在百越之地的南海之滨砸开一个大口。侵华日军突破惠阳中国守军防线,攻陷惠州,挥军进逼广州。临急操刀的国民党广东驻军,被以破竹之势于十日内逼退三百里,南国重镇、广东的省城广州迅即失守沦陷,数以百万的广州及珠江三角洲人民无家可归,令厉岚待张文彬去北方回来同她补过中秋节的期待落空,令她以后每年都上张文彬家过中秋节的期待也变得遥无定期。
再说那天厉岚到司徒千里居所告别后的第二天下午,她所在的第四战区政治部,就随战区长官司令部撤出了广州。
随队撤出广州城区之后几天的途中,高坐在军用卡车上、杂在国民党军队机关人员撤离队伍中的厉岚,亲眼目睹了国破家亡百姓逃难的真实场景。车队刚开出城区与郊区结合部,道路就被纷纷拥出城区逃难的老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令她们的车队进不得,退不能,足足在城郊堵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上午调来一个营的军队疏通,她们的车队才得以缓慢开进。
人们常说天有眼,或许这说法有点道理。可粤人有句很形象的俗话,叫“白鸽眼”。这“白鸽眼”之说很形象,然而可不是什么好词语,它形象地将白鸽的眼神应用于人类人对人的态度——白鸽的眼一般只朝上看。粤人说一个人“白鸽眼”,就是说这人只看得起富贵的,走运的,看不起贫寒的,落难的。可不,这时期这老天的眼,就是“白鸽眼”了。日本鬼子打过来了,老百姓拖儿带女肩挑背负一路踉踉跄跄离乡背井逃难于途,可老天爷,却在这寒露霜降季节就早早的把今年冬季的第一股冷空气送上门来。这还不算,还送来霏霏淫雨,令通往粤北山区的大路小道泥泞不堪。
道路泥泞不堪。粤北山区的山间公路,充斥于途的逃难者,早就把那层铺路的薄沙踏成了泥沙浆。踉跄、滑倒、混乱、拥堵,随处可见。混杂在抗先队员撤离队伍行进途中的倪柏松和他的队友,时不时走出队列,搀扶起滑倒在泥沙浆中的老人和妇孺。这时,又一队国民党军的车队开过来,可逃难者早已拥堵了车道。所以,走在最前边的那辆军用卡车,几乎不间断地摁响汽车喇叭,那位坐驾驶楼的军官,从汽车驾驶楼窗口伸出脑袋和半个身子,一边挥动着手枪,一边大嘴对着手拿着的喇叭筒大声吆喝:“闪开,闪开,妈的!听见喇叭响还不闪开!……”
逃难于途的老百姓,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怕官军而向两旁闪开让路,而是我行我素地蠕行,蠕行……一位老商人脚滑了一下,刚收稳脚,就朝军用卡车对着喇叭筒吆喝的军官瞪眼吐去一口唾液,怒骂道:“我呸!神气什么!这么神气,不跟日本鬼子打去!”
“哼!拿出这股神气去打日本鬼,老百姓就不用逃难了。”另一位逃难者,在挨近军官车旁走过的时候,也故意抬高声调骂道。
军车上的军官听到老百姓骂他,嘴、手也就稍稍地停了片刻,又继续挥着枪嘴对着喇叭筒大声吆喝。可逃难的老百姓就是不让路,车队只得停下车,下来一队官军。这队官军一下车,便耀武扬威吆喝推搡路人开道,一位躲闪不及的老婆婆,被一名官军连推带吓滑倒在地。老婆婆由于背负的家什过重,滑倒在地竟没能翻身爬起来。走在抗先队撤离队伍前边的倪柏松,赶紧几步上去将老婆婆扶起,抬头时,不其然一眼望见刚开过去的那辆军车上的厉岚。待扶稳老婆婆,倪柏松再想追视厉岚,视线却被其他卡车挡住。待后一辆军车开过去,厉岚坐的那辆车已驶过了转弯的弯道去。心情急切的倪柏松,突地冲出队伍朝前追去,追赶了十几米,被一群百姓逃难者拥堵住去路,才稍稍地冷静下来,想想人追汽车的不可能,悄悄地傻笑笑,又走回队伍去。
由于广州通往韶关的路上百姓逃难者众多,情形紧张混乱,大道小道被塞得拥挤不堪,当局政、党、军机关人员的撤离队伍,队形早就乱了套。与厉岚们着装划一的车队撤离队伍不同的是,倪柏松所在的抗先队撤离队伍是徒步行进,老百姓的着装,却一路保持着相对整齐有序的行军队形,而队形不整的厉岚们的军车车队,在途中的佛岗和翁源路段,还有两次前队的车辆抛锚,把本来就狭窄的山间公路堵死,整个车队只得停止前进等待修车疏通,原本不足两天的撤离行程,竟然走足五晚四日。最后,只提前一天出发、徒步行进的倪柏松所在的抗先队撤离队伍,还比她们早了一天到达韶关。
与此同时,广州东南方向的惠阳、东莞一带,登陆后的日本侵略军正朝广州方向大举攻击推进,沿途虽然遇到一些国民党军的阻击,但均没有形成有效的规模抵抗。10月12日凌晨从大亚湾登陆的日本侵略军,15日就攻占了惠州,16日博罗失守。驻防广东的国民党军这时才重新调整,部署主力于增城一线抗敌,于17日18时至19日14时许,在增城一线与日本侵略军展开数轮规模激战,至19日23时许,三万余日本侵略军地面部队在空军飞机炮火的支援下,分两路突入增城县城,增城遂告失守。攻陷增城后,日本侵略军乘胜攻击前进,当天就把战火燃至广州城外围近郊。驻防广东担负守护广州城的第四路军主力,组织了一次仅次于增城保卫战的抵抗,然而,将无战心,士无斗志,守军渐战渐退,1938年10月21日17时30分许,日本侵略军一队轻装甲车部队突入城区阵地,广州宣告沦陷。
侵华日军在惠阳大亚湾登陆前后不过十天,广州便沦陷,对此,广东民众痛心疾首,把满腔的怨气和怒火,发泄到广东军政当局高官身上,因而将当时广东驻军主将余汉谋、广东省政府主席吴铁城、广州市市长曾养甫的姓名编成一段顺口溜来讥讽他们:“余汉无谋,吴铁失城,曾养无谱(甫)”。
广州失守,驻防广东的第四路军退守新(丰)、清(远)、佛(岗)、从(化)、增(城)、翁(源)一线。之前,也就在第四路军与日本侵略军在增城保卫战激战正酣的同时,相继分散撤离的中共广东省委及其所属组织、党员,已陆续汇集韶关。国民党省党部、第四战区长官司令部等当局诸大机构,也已撤至韶关,因而厉岚们战斗的战壕,也转移到了韶关。
注:①曹、吴军阀,指曹锟、吴佩孚。两人均系清末民初军阀,均以自己可耻的行为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曹锟,直系军首领,史称直系军阀,以每议员投一票5000元价贿选当上中华民国总统。吴佩孚,原是曹锟部属,后为北洋军首领,史称北洋军阀,以残酷手段镇压1923年2月的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制造了臭名昭著的“二七大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