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家一块儿冒险干的事呀,为什么钱都让他们楼了呢?真他妈的贪!”
张令文秘密地潜回了黑水滩石油城,就像他悄悄离开时一样,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包括他的同学。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如果有人知道了,那可能会摊上事儿。他,也知道警方在找自己。
因此,他不想把自己暴露在熟人的视野之内,不能让警方知道他回到了黑水滩石油城。如果警方知道了,会找上门来,他就会失去自由。自由是最富有价值的东西,人不能没有自由,也不能失去自由。他心里这样想着。人,如果失去了自由,就会失去一切,包括财富。
张令文在黑水滩石油城参与了原油的盗窃。他的任务是向油槽车注油,然后运到一个不为人知的个体炼油厂去。那家小炼油厂,就在黑水滩石油城周边的一处偏僻处所。厂长叫张慧乔,石油公司的一个老总是他的远房亲戚。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这个小炼油厂支撑不下去。
张慧乔,这个人很神秘。他的炼油厂的原料,是从黑道上搞来的原油。进油的渠道嘛,当然不仅赵子新和赵子强一家。每当张令文开着那辆破旧的油槽车来到炼油厂时,张慧乔会悄悄地把铁门打开,卸完油再开车离去。平时,那个炼油厂的大门是紧闭着的。这个小炼油厂,没有节假日,昼夜不停地生产石油制品。别看炼油厂小,但产量是不低的。
开油槽车给个体炼油厂送原油,是张令文每天的工作。这个活,是赵子新让他做的。他和赵子新是工友。赵子新知道他穷得叮当响,且母亲患有心脏病,父亲张到度靠打零工赚点小钱。正因如此,赵子新看中了他。当然,他的沉默,遇事不张扬,也是赵子新用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为了给母亲看病,也为了脱贫,他决定冒险一试,就是以后犯事,那就认命了。没有办法呀,人穷啊,就得拼搏一下。他心里这样想。
每个月下来,他会有一万元或两万元不等的工资。但一般不会低于一万元,有时候还会成倍地上翻。赵子新说:“除了工资以外,以后还会有分红的。”但他没有股份,分红的钱到底会是多少,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凡是冒险的活,都会有高额收人。如果仅仅是工资,那就没有必要冒险了。
可是,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赵子强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张令文,今天不要装车了,以后也不需要装车了。警方盯上了柳大刚,生意结束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傻愣愣地看着赵子强。他不知道,柳大刚为什么被警方盯上了。他知道,柳大刚和他的分工不同。柳大刚是空车进人小炼油厂,然后把油槽车注满,将成品油从张慧乔的小炼油厂运出去,运往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赵子强负责把卖掉的成品油的钱收回来。赵子新负责政界关系和情报搜集,一旦发现市面上有动向,或者有什么问题,会采取断然措施,比如暂停装车,或停止往小炼油厂送油。但这次不同,“生意结束了”。
他想问赵子强,柳大刚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不能问,还是闭上嘴为好。当初,他就知道这种生意长不了,但没想到会结束得这么快,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干这冒险的活,使他有了些积蓄,但赚来的钱,都被母亲看病花掉了。这几年,他贫穷的生活得到了改善,老母亲的病,也得到了有效治疗。张令文是个孝子,感恩于母亲。
“那,这台油槽车怎么办呢?”
“笨蛋,把它拆掉,然后卖到废品收购站去。”赵子强说话时有些生气。于是,他将这辆油槽车拆了,卖给了一个废品收购站。那个废品收购站,当天就把那辆油槽车的废铜烂铁拉走,送到一个炼钢厂去了。
此后,他得到了五十万元,说是分红的钱。他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但他知道,他们几乎拿走了全部的钱,而给他的钱没有几个。因此,他心中有些不平。心中不平,就会堆积怨气,怨气多了,还会增长仇恨。因此,他恨赵子新和赵子强。“那是大家一块儿冒险干的事呀,为什么钱都让他们搂了呢?真他妈的贪!”后来,柳大刚因为交通事故死了,他想通了。柳大刚不仅没有得到钱,还丢了命,相比之下,自己是幸运的,活着就好!
他离开黑水滩石油城之后,来到了滨海市,买了一套房子,手头的资金就没了。正好,采石场招聘重载汽车司机,从报上看到了这条消息。于是,他应聘了。当时,采石场场长是耿大年。后来,耿大年被哑炮炸死了。再后来,黑四当了场长。黑四到来后,对他是不错的。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谁对自己好谁就是好人。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世界太小了,竟然在采石场看到了赵子强。那天,赵子强带着几个人,来采石场给黑四维修重载汽车。由于他戴着墨镜,赵子强没有认出他来。基于以前的怨气,他没有主动打招呼,而是溜到旁边去了。这其中的另一个原因,是柳大刚突然发生交通事故并死去,让他心生疑问。柳大刚的死,会不会是他们干的呢?他常常在心里这样想。柳大刚死后,他们偷盗原油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包括张慧乔神秘的失踪,也没有人问他去了哪里。
不过,他觉得,这次回到黑水滩石油城,还是躲避熟人为好,没有必要给自己招惹是非,尽管警方好像不再追查以前的事情了。因此,他这次回来探望母亲,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直等到晚上,才去了石油公司总医院的心内科,看望了母亲。
在重症监护室,他见到了父亲张到度,苍老了许多,无精打采地歪坐在椅子上。看到儿子回来了,他的眼睛立刻发亮,马上精神了。他知道儿子孝顺,也知道儿子以前冒险做的一些事,还知道他神秘地离开黑水滩石油城以后去了滨海市。不过,警方找到张到度时,让他提供情况,他自始至终沉默不语。这次,他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回到黑水滩石油城,是因为他的老婆心力衰竭,已经抢救过几次了。现在,他的老伴儿还勉强活着,但时不时地昏睡。她的心肺功能衰竭了,但还没有死去,依靠呼吸机活着,虽然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可时日不多了。
“爸爸,您好吗?妈妈病重,让您操劳了。儿子不孝,在我妈病重的情况下,没有在床前照料,也没有陪伴您。”在医院病房的过道上,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他向爸爸问好。此刻,他内心充满了内疚。
“不,令文,不要那么说。爸爸知道你是个孝子,你为你的母亲治病,已经花了不少钱了。没有你的钱,恐怕你妈早就没了。去吧,去看看你妈妈。她的心脏和肺功都已经衰竭了,只靠呼吸机活着。如果呼吸机撤掉的话,她就去天堂了。你不来,她不会去天堂的!”张到度说后,心情好像轻松了许多。他儿子可以见到母亲了,见到了活着的母亲。当然,她也见到儿子了。只是昏迷不醒,不能看看宝贝儿子!
走进重症监护室,他看到了母亲。可是,她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了。支撑她生命的呼吸机,在有节律地不知疲倦地运转着。他担心,如果呼吸机哪个部件不起作用,她的生命就会停止,要是停电了,也是如此。一个靠呼吸机活着的人,是没有希望的!他清楚,母亲是真的没有希望了。于是,他走出了重症监护室。
“爸爸,我看到了母亲,她还活着,很安详地活着,依靠呼吸机活着。您老人家不要伤心了,妈妈该去天国了,该享福去了。我看,呼吸机可以撤掉了。您看呢?爸爸,您来做主!”
“是的,儿子,她可以走了,把一切交给安拉!她知道儿子来看她了,她会平静地走的。儿子,你妈妈之所以用呼吸机,是因为你当时还没有回来。现在,你看到了妈妈,我就没有什么憾事了。不幸的是,你妈妈没有说上一句话,但她知道你来看她了。不过,她有你这个孝顺的儿子,应该心满意足了。现在,让安拉抚慰她的灵魂吧!”
“好吧,爸爸,那就撤掉呼吸机吧!”张到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拜托您,把呼吸机撤掉吧,我的妈妈该去天国了!”
护士出去了,向医生作了报告。医生来了,看看病人,看看呼吸机,将呼吸机撤掉了。张到度在一张表格上签过字后,看着他的老婆,平静地逝去,眼睛里面没有泪水。
“爸爸,您该去请一个阿訇了,为我的妈妈净身。我嘛,去找人安排墓地。”
张令文将母亲的遗体送到停尸间,已经是早晨了。按照回族早上死、下午葬的习俗,他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敲响了江洪的房门。江洪是他的同学,在黑水滩石油城石油管道公司工作,负责开挖沟机。
“哦,老同学回来了。”江洪说。
“是的,我来找你,是请你帮个忙。我母亲去世了,今天早上去世的。按照回族速葬的习俗,我想午后安葬我的母亲。请老同学辛苦一下,用你的挖沟机掘出一块墓地,安葬我的母亲。”
“好的,没问题。”他从江洪的家出来,到商场购买了块白布,准备为他的母亲下葬时用。
张到度请来的阿訇,是一位老女人。按照回族殡葬的习俗,为其用水洗净身,嘴里还叨咕着什么。然后,用三丈六尺白布裹身,最后,将老太太安葬到了江洪用挖沟机挖出的墓穴。墓穴里面没有棺掉,他的妻子入土为安了。殡葬的时候,没有亲属和朋友。老婆的葬礼,没有通知任何人,是张到度的主意。他之所以这样做,是考虑儿子的安全。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儿子回来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开人们的眼睛,为了儿子不被警察找到。张到度爱他的儿子,他可不管法律上的事情。法律上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儿子是自己的骨肉。警方会说他的儿子犯罪,但他不这么认为。没钱的日子,真是难熬啊,谁受得了呢!
江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他帮助张令文安葬了他的母亲。在葬礼结束后,江洪对张令文说:“老同学,你知道吗,黑水滩石油城的警方在找你哪?”
“是吗,有什么事吗?”
“是应滨海市警方的要求,调查赵子新和赵子强的情况,但也关系着柳大刚的死。你知道吗,侦查员肖三和王家福来过,找过我。他们和我说,希望你回来以后,能够去见见他们。他们想核实一些情况,核实赵子新和赵子强的情况。我当时问了,是不是要抓人,他们说不是,只是核实情况,别的没有说什么。”
“好吧,有时间我会去的。此外,他们还想调查什么情况吗?你跟他们都介绍了什么情况?”
“哦,对了,去了赵子新和赵子强养鱼的那个地方。你知道的,我不能对警方说谎的。我只能如实介绍情况。我说,‘那个鱼塘不再养鱼了,房子也扒掉了’。”
“哦?他们去那儿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只是看看,也没有看出什么。”
“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鱼塘。”
“老同学,你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我知道黑水滩石油城有一个肥牛火锅,很火的。听说那牛都是喝啤酒、听音乐长大的,肉非常嫩,好吃。如果可以,我再找几个同学聚聚,喝顿酒,唠唠嗑,你看好不好?”
“噢,不了。我现在不吃肉了,只吃素。再说,如果吃饭,也应该是我请你,应该好好谢谢老同学。可是,你知道的,我的时间太紧了,好多事要安排呢。我妈妈留下了好多事,都得由我处理。如果有时间,我请你吃饭,你就不要请我了。”
“好吧,改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