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容颜极淡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席慕蓉
1、三棵树镇中学
唐雨荷去上学那天,阿奶难得的清醒了几分钟,满脸沟壑的皱纹舒展开来,如枯柴般的只剩皮包骨头的手颤颤巍巍的伸过来,握着她的手,浑浊的双眼满是不舍。
想着荷子孤身一人出去求学,家离得又远了些,一个星期的才得回来一趟,况且她又不是时时清醒,见着了也跟没见着一样,很多时候连话都说不上一句,今日难得的心里清明这么一瞬间,她的荷子却又要离她而去,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儿。
唐雨荷看着阿奶,眼神暗了暗,忍住了眼里的泪花,挤出个笑脸来故作欢快的与她告别。
“阿奶,你在家好好的,我去上学了,周末再回来看你。”
老人家用袖口擦了擦浑浊的眼睛,点了点苍白的脑袋。
弟弟们都随爸妈出去干活了,没有时间送她去,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发。
九月初秋清晨的阳光下,大地一片氤氲之色,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秋的气息,冲淡了炎炎的夏日留下来的暑气。
唐雨荷自己一个人搬着行李,瘦小的小身板蜗牛般的往前挪。
她身上背着个帆布包,装着衣服;左肩上扛着个小木箱子,用来装些零碎的东西;右手提着个桶,洗漱用品一应俱全的装在桶里。
唐雨荷浑身的解数都用上了,感觉自己这么个瘦弱的小身板也变成了力大无比的大力士,居然能扛着沉重的行李步行两个小时的路程去上学。
呵呵,人小力气大,只要需要,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一路上都是零零落落的学子,年龄相仿,跟她一样,扛着沉重的行李踯躅前行。
唐雨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实在累了就停下来靠着路边的大树休息一会儿,望着路边一望无际的稻田里,青青葱葱的稻苗上挂满了一串串星星点点颜色淡淡的稻花,一阵微风吹过,刚刚抽穗的稻禾轻轻摇摆着,空气中传来泥土的芳香和稻花的幽幽清香。
在树上栖息的麻雀落在身旁的草地上,“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在草丛中觅食,唐雨荷眯缝着眼睛,幽幽的望着天边的地平线,太阳有一尺高了,柔和的霞光照耀着大地,满地金黄。
“啪。”
一个沉重的响声传入她的耳膜,打破了她的思绪,不远处,一个箱子掉落在了地上,滚得满是灰尘,各种零碎的东西撒落一地,旁边的女孩扶着额头跺着脚,叽里呱啦一通咒骂,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唐雨荷走过去,弯着腰帮着她捡起地上的东西,帮着她把东西重新塞进箱子里。
“谢谢你,我叫蒙卓丽。”
蒙卓丽眯着眼睛看着她,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唐雨荷也看着她,瘦瘦小小的一个,和她一样,像棵缺乏营养的豆芽菜,眼睛小小的,笑的时候眯成了一条缝儿,特友善,心里就莫名的喜欢。
“你好,我叫唐雨荷。”
她们就这样认识了,没想到,一个举手之劳,让唐雨荷交了中学生涯里的第一个朋友。
也没有想到,在后来的三年里,两人如影相随,好得跟影子一样。
蒙卓丽也不认生,一路上,唐雨荷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吵得像只小麻雀一样,听着她把从出生到现在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之后,终于看见了不远处隐没在晨曦绿树包围中的校园。
...
“三棵树镇中学”这几个字在太阳照耀下熠熠生辉,泛着柔和的光泽。
三棵树镇中学是镇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处在离镇街很远的远郊,远离闹区与人群,幽静无比。
学校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一年四季根据水稻的生长变换着不同的颜色,视野极其开阔空旷,极目远眺之处便是绿色的稻田,天与地相交之处和高远而辽阔的天空。
中学的前身就是三棵树工农兵大寨,建成于十九世纪的五十年代,它承载了那段时间激动人心的历史与记忆,到了1977年后,这里改名为三棵树镇中学。
直到现在,校园的门口走廊围墙四处,依然依稀可见书写工整斗大的宣传标语:“听***的话,做社会主义接班人”、“社会主义万岁!”。
在校门口的黑板墙上,还刻着***语录,所有这些都是那段轰轰烈烈的历史留下的印记。
这些标语历经风雨的侵蚀仍然字字入目,字字惊心,仿佛那段惊涛骇浪的历史画面犹在眼前。
走进校门的那一刻,唐雨荷便喜欢上了这里,和小学的促狭单调相比,这里有更加宽阔的操场,有成片的果树花卉,干净的林荫小道,整齐划一的校舍掩映在绿树丛中,各种鸟儿在树梢草地上穿梭飞行,自得其乐。
花圃里的草尽管经过了一个假期的无序生长状态,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有些荒芜,却仍然无法掩盖住它的宁静与优雅。
校园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浓浓的书卷气息,仿佛已经将所有的树木花草都进行了知识的熏染,连对空气都进行了净化一般,变得非常的纯粹。
与外面浮躁的世界相比,这里确实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
唐雨荷和蒙卓丽在公告栏里找到了自己的所在的班级和宿舍,好巧不巧的,她们不仅同班,还同宿舍。
唐雨荷和蒙卓丽先去宿舍把行李放好,然后去班里报道。
刚才,唐雨荷下意识的在名单中寻找着某个熟悉的名字,连续找了三遍,都没有,心里不免大大的失落。
果然,某个人所说的话是真的不能信,又或许他当时只是一句戏言,而她自己却当真了。
这样也好,省得老是被那小子欺负,想想就炸毛。
唐雨荷幽怨的想着,算是默默的安慰自己,却消除了不了心里隐隐的失落。
毕竟,自己是为了当初的一句戏言,而努力拼搏了两年。
如果他知道了蠢笨如她,果真考上了中学,该有何感想?
...
班主任许洋是个大男孩,刚毕业不久,阳光帅气的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嘴角常挂着温和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他一下子成为了几十个刚抽条的泥洼子的头儿,脸上有些得意的神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想着在今后的三年里,他手中握着控制他们的权力,唐雨荷的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在万事不明朗之前,还是当只鸵鸟保持沉默的好。
蒙卓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一直叨叨不绝的小嘴也紧闭着,不敢出声,一走进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教室里,便吓得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
桃夭很自然的坐在老师的身边,帮助新来的同学签名报到,俨然老师的得力助手。
桃夭见到唐雨荷的时候只抬了一下眉毛,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原来那日她的微笑,只是需要的时候才展露的啊。如今不需要了,自然就如同陌路。
唐雨荷倒也无所谓,不过想想她们还真是有缘分啊,五年的小学同窗还不够,还得再续前缘,继续同窗三年的初中生涯。
唐雨荷想,反正和她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心里也就非常的坦然,说到底了,还是无所谓。
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早上,许洋亲自带领他们进行清洁大扫除,清扫了假期两个月里积累下来的灰尘,把教室和宿舍的天花板门窗地板清理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通透明亮,看着舒心了不少。
下午,全体出动,清除了两个月疯长的已经有膝盖高的杂草,修剪花圃,让整个学校恢复了原有的整洁与干净。
新生几百人齐刷刷的一起劳动,确实是一个相当热烈的场面。
学校有自己的果园和农场,是当年的工农兵大寨留下来的,属于学校的私产。
八十年代的乡村中学,仍然沿袭了学习与劳动相结合的传统教学模式,学校每星期都安排有两节劳动课,每个班级都分派有要管理的花圃果园菜地和稻田的任务,让学生们在学习之余,身体力行的参加劳动。
而他们便是以劳动来作为整个中学生涯的开端。
果园,无疑是学校最美丽的地方,里面密密麻麻的栽满各种果树,竟然有荔枝龙阳芒果葡萄柿子柑子橘子香蕉菠萝等等,应有尽有,校园里一年四季都飘着的花香果香,那是何等的诱人。
唐雨荷生平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果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些个头又大又圆的挂满了枝头,把树枝都压弯了腰的还泛着青涩的橘子看,两眼放着青光。
因为小时候的生活经历,唐雨荷对能吃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