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文博和父亲吃饭的当儿,周宇正坐在县汽车站一辆待发的汽车里。他和董小卫、罗光兴出门没多久就分开了。本来董小卫提议仨人逛一逛县城,再一起吃顿饭。可周宇一想,还是决定先走。一来他确实想早点回家,二来也为吃饭的事犯嘀咕,他从没在县城餐馆吃过饭,对一顿饭的花费没概念。尽管董小卫、罗光兴都一直豪爽地说“我请我请”,可周宇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让他俩付账。既然如此为难,不如直接回家。
现在,他就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耐心地等着发车。他问过司机,到他们村要一个多小时。他决定先美美地眯上一觉。
刚合眼,就听车门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傅,过刘家村么?”
刘晶晶?起初他以为是幻觉,等他睁开眼,看到门口站的确确实实是她时,心顿时狂跳起来。
他略带迟疑地喊了她一声。
刘晶晶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周宇兴奋道:“你……你也回家?”
“是啊!”刘晶晶温婉一笑,飞快扫视车内,只剩下最后排中间的空位了。
“你……你坐我这儿吧!”周宇激动地站起来,由于起得急,脑袋嗵地撞在行李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很快他就装作没事似的,对刘晶晶憨憨一笑。
“没事吧?”刘晶晶心疼道。
“没事儿。”
“我还是坐最后面吧!”
“别,后面又挤又颠的。”周宇直愣愣地站在过道中间,堵着路,刘晶晶根本过不去。他指着座位,坚持让她坐,声音洪亮得跟喊似的,引得车上的人都冲他看。刘晶晶看着周宇那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没好意思再争执,红着脸,羞涩地坐下了。
周宇欣慰地笑了笑,站在她身边。
“后面还有一个空位,你不坐后面?”
周宇压根不想坐,就想这样一直站在她身边,他故作轻松道:“没关系,考试坐了两天,屁股都坐疼了。”
刘晶晶笑了,说:“还是坐下吧,路不算短呢!”
“没事,我不累!”看到刘晶晶温柔的笑容,周宇更加坚定了。
“你让座给我,自己站一路,叫我怎么好意思?要不还是我到后面吧!”说着话,刘晶晶就要起身。
“别……唉!算了,还是我去后面吧!”说完,周宇极不情愿地往后走。
“还有空座吗?”这当儿,就听车下有一老太太问司机。
司机朝后看看,说:“没了,上来站一会吧,半路有下的。”
老太太说:“那算了,俺等下一辆吧!”
周宇忙从后座站起来,说:“等等,后面还有一个空座!”
老太太一听,上了车,她看了看,什么也没说,直接坐到最后面去了。
这回车上终于没座了,周宇重新回到刘晶晶身边。他笑着给自己打圆场,说:“咱是学生,给老人让座理所当然。”
她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没再说什么,一脸温柔地看着他,笑了笑。
他被她看得有些脸红,急忙把脸转向窗外。心里暗喜:老太太来得真是时候,可帮了我大忙了。嘿嘿。
车七拐八拐出了城,售票员开始售票了。
“你俩到哪?”
“刘家村多少钱?”周宇问。
“四块!”
周宇从兜里掏出十元钱,斩钉截铁地说:“两张!”
刘晶晶一看他要付,赶忙拦着:“我自己买。”
“没事,一起买了吧!”
“那怎么行,我自己来!”
俩人都擎着钱,售票员不知收谁的好:“到底谁买啊?”
俩人异口同声道:“我买!”
售票员扑哧一声笑了:“我都让你们搞晕了。”
周宇笑道:“你就收我的吧,肯定没错!”说罢,凭借自己“站着的优势”,将钱塞到她手里。
售票员似乎也看出点意思,对刘晶晶说:“得,还是让他买吧!”便把周宇的十元钱夹在自己那一叠中,又找了两元零钱给他。
刘晶晶本想再说些什么,又担心争下去周围人再拿奇怪又暧昧的眼光看她,只好默默地收起钱,心想:既然如此,先让他垫着吧,等明天返校再还他。
“谢谢你周宇,又占你的座,又让你买票,真不好意思。”她感激道。
“客气啥?”周宇差点再跟上一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想这话若说出来肯定特滑稽,又生生咽了下去。可一时又没想到啥好词,只好硬生生地沉默下来。
干巴巴地怔了几分钟,他越发觉得尴尬,总算找到一句话:“这次你考得怎样?”
“嗯……还可以,你呢?”
“我觉得也行,尤其是语文,我感觉发挥得不错。”
“语文一直是你的长项。”
“哪里啊……”他谦虚道。之后又没了下文。他有些急,心说还得继续找话题。半天才又憋出一句:“你家姊妹几个?”
“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他俩都上学吗?”
“我妹妹上小学,弟弟还小,不上学。”
“哦……”
往下就再也没话了。
他多想好好跟她聊聊啊!以往一直没机会——要么身边有同学,要么见面时间又短,哪像今天,至少能待一个小时呢!可就是这样的好机会,他却又笨嘴拙舌不知说什么好。谈学习?太一本正经。谈爱好?自己喜欢文学,谈来肯定口若悬河,可让她当忠实听众,她喜欢吗?再说了,又怎么顺理成章地往文学上扯呢?谈家庭?好像也不合适,谁知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谈生活?似乎更不妥……
“唉,周宇啊周宇,你跟个女孩子聊个天咋还这么难?你真是猪脑子!”他在心里骂着自己。想起以前看电视剧,男女主角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还笑话人家废话多,可这会想来,他真羡慕人家,他们咋有那么多话呢?
窗外的树一排排向后退去,瞅得他有些晕。他用余光瞥了刘晶晶一眼:她依然静静地坐着,侧脸望着窗外,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会不会跟我一样,心里也这么不平静呢?”
刘晶晶内心确实极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翻江倒海!
这个平日不怎么说话的文静女孩,这个似乎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的温柔女孩,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能跟周宇在一起!
的确,若是往常,他俩肯定不可能坐同一辆车——她总是骑车上学,而他又一直坐汽车,俩人好像平行线,永远挨不着……可眼下,这次县城之行却让两条平行线交汇在一起,而且车上又没有其他同学,这简直就像梦一样!
刘晶晶是个细腻、敏感的女孩,从周宇的一举一动中,她能看出他的心思!她的直觉告诉她,周宇一定是喜欢上她了!
“刘晶晶,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心中一个她这样“讥讽”道。
“不!我的直觉不会错!若非如此,他为什么面对我时那么紧张,那么羞涩,又为我让座,又给我买票?”另一个她反驳。
“难道这就能证明人家喜欢你吗?这只能说明人家想做得像个男子汉,或者像个爱助人为乐的班长罢了。”
“可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两次……”
“那就姑且相信你的直觉。既然你也明白他的心,你对他又是怎样一种心思呢?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她的脸在发烫。她觉得这会儿自己的脸一定红得超过了晚霞。晚霞当然美丽,可满脸通红的女孩子就一定是难看了。
如果说刘晶晶对周宇没感觉,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在内心深处,她对周宇有着深深的好感。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想,如果有朝一日能跟周宇在一起,该有多开心!这些念头让她既欢喜又难堪,却无论如何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心里清楚,眼下想这些根本不合适!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如果这些东西想多了,不仅会影响学习,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若俩人都能考上大学还好,一旦一个人考上而另外一个人落榜,那么俩人终究还是两条不可相交的平行线……
她不得不把这些想法深深地压在心底,一丝一毫都不表露出来。一旦在行动上给了周宇暗示,那很可能会影响他的心,如果他的心绪不稳,他的成绩肯定会受影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是这样理解的:如果俩人真的有情意,不一定非在眼下卿卿我我,将来若有缘分,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既然如此,还是先把这份情感暂时封存起来吧,未来能否走到一起,就看双方的缘分吧!
她这么想着,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解脱的最佳理由。她不想过多纠缠于这些问题了。就让这一切纷纷扰扰在无言的沉默中消逝掉吧!
车在山路上行驶着,越来越颠簸。
俩人各自怀着心事,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路无话,但似乎又在心里说下了千言万语……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路边。
下了车,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路旁。在他们眼前,几步路开外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
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周宇不免有些遗憾,他看着眼前的路口,一脸怅然地说:“你们村在东边,你得右拐了。”
她笑了笑,说:“你呢?”
“我往北走,走一里后有个路口,穿过去再一拐,还有两里多地吧!”
“那……我们就从这儿分开吧!”
周宇依依不舍地点点头。
她招招手,一转身,走在回家的路上。
周宇呆呆地望着刘晶晶的背影,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转身往自家方向走,走了十几步,又鬼使神差地折回身,回到分手的路口——他想目送刘晶晶离开,一直到看不见她为止。
他满脸惆怅地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妄想她转过头来。可路马上就要拐弯了!他几乎丧失了信心。
就在这时,刘晶晶回了一下头,一眼看到他站在那里。
他没料到她会忽然回头,顿时脸烧得厉害,心也跳得狂乱,做贼一般地跑开了。
他像一只仓皇落逃的兔子,飞快逃出她的视线。
越过深秋的田野,周宇在刘晶晶的眼里,却仿佛一只低飞的鸽子,那么那么的,让她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