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晶晶回到家里的时候，院中一片狼藉：笤帚铁铲胡乱倒在地上，瓜子花生扔了满院……一看就是弟弟糟践的。她看着怪生气，径直进了屋。
屋里很暗，只有她七岁的妹妹玲玲趴在桌上写作业。玲玲见她进门，喜得跳起来，欢快地叫了声：“姐——”
见到玲玲，刘晶晶的不快一扫而光，抱起玲玲亲了一口。
“乖玲玲，想姐不？”
“想！”
“怎么个想法？”
“白天想，瞎黑天更想。”
刘晶晶便放下玲玲，咯咯笑起来。
玲玲见姐姐满头是汗，问：“姐，这么冷的天，你咋还出汗啊？”
“姐想早点回家见你，所以一口气跑回来了！”
玲玲说：“姐你等我一会！”说罢，小兔子似的甩着两条小辫，蹦蹦到了外屋，拿条干净毛巾进来了。
“姐你蹲下，我给你擦擦。”
“玲玲真乖，姐自己擦。”刘晶晶拿过毛巾擦了汗，问，“爸妈和弟弟哪去了？”
“爸爸上山捡树枝了，弟弟吵着要吃牛肉干，妈妈领他去了小卖部。”
刘晶晶一听母亲又由着弟弟的性子，脸上有些不悦。
“玲玲告诉姐，这个月弟弟欺负你没？”
“没……”玲玲低下头，摆弄着手指。
“玲玲说实话。”
玲玲犹豫着，终于道出了实情：“弟弟用水枪往我领子里喷水，还在凳子上放图钉扎我屁股，我说他，爸爸就骂我。”
“骂你啥？”
“爸爸说，‘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死丫头，叽叽歪歪的，快一头朝南墙撞死算了。’”
刘晶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相信这是父亲的原话。父亲骨子里重男轻女，从没真正喜欢过她们姐妹俩，他怪她母亲总生闺女，当年为生第三胎，被罚了一万多， 母亲终于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打那之后，他疼儿子疼得不知姓啥，啥事都由着儿子，对她们姐俩，更没啥好脸色了。
她怜爱地抚摸着妹妹的脸，说：“好玲玲，弟弟以后再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替你教训他。”
“不用了姐。”玲玲说，“欺负就欺负吧，你别打他，你一打他，他又会告状，爸爸又该打你了。”
刘晶晶听着有些酸楚：唉，妹妹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
“不怕，姐是大人，爸不能拿姐咋样，爸要是打姐，姐就跑。”
玲玲没回话，说：“姐你知道吗？前天我数学考了一百分，老师又奖我一朵小红花。”
“哦？拿给姐看看。”
玲玲从包里拿出小红花。
“玲玲真乖！这是今年第六朵了吧？”
“嗯！”
“玲玲要好好学，将来争口气，考个好大学，知道吗？”
“嗯，姐，我要考清华！”玲玲昂着头说。
刘晶晶摸摸玲玲的头，一脸怜爱：“好，就考清华！”
俩人聊得正起劲，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刘晶晶伸头往外看，母亲领着弟弟回来了。母亲一进门就急咋咋地喊：“玲玲！玲玲！”
刘晶晶迎出去，叫道：“妈！”
“是晶晶啊！”母亲看着她，一脸平静，又对里屋喊，“玲玲你干啥，都几点了，还不烧火热饭？”
玲玲出来了，搬着个大筐子到门口拿草。刘晶晶心疼道：“妈，您别让我妹干活了，我回来了，我做吧！”
“那也行。”母亲说，“不过玲玲也别闲着，到门口摘摘韭菜。”
弟弟没事干，在院里玩水枪，玩着玩着就朝玲玲喷。玲玲说了他几句，他喷得更凶了。刘晶晶热饭的空当一扭头，怒火嗖地上来了，她把草往炉膛一塞，冲到院子里，一把夺过水枪，摔在地上。
水枪啪地断成两截，弟弟哇哇哭起来。母亲以为他磕着了，慌忙跑出来，一边给他擦泪，一边问：“咋了乖乖？”
弟弟指着刘晶晶道：“大姐摔我的枪！”
母亲不高兴了，说：“咋一回家就拿你弟撒气！”
“他往我妹身上喷水，看我妹身上湿的。”
“喷点水又不是啥大事，你说说不就行了，至于摔他的枪吗？”母亲又安慰儿子道，“乖乖，别哭，妈再给你买一把……以后别欺负二姐，知道吗？”
“我就欺负她！”弟弟耍起横来。
刘晶晶刚刚灭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你再说一遍，我撕烂你的嘴。”
“你就让一下你弟不行吗？”母亲愠怒道。
父亲从山上回来了，刘晶晶和母亲忙手忙脚地把饭端上桌：一盆玉米面稀饭，一盘炒韭菜，一大海碗炖白菜，几个馒头和几块熟地瓜。唯一一点荤腥是拇指长的一段腊肠。这段小小的腊肠，刚一上桌，就被父亲夹到弟弟碗里。
一家四口开始吃饭。起先吃得很沉默，吃了两三分钟，玲玲怯怯地开口了：“爸……”
“唔？啥事？”父亲正吃得起劲，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我……我想要三十块钱……”玲玲不敢正视他。
父亲皱了皱眉，说：“要钱干啥？”
“老师让下周交，说是书本费……”
“又要钱！又要钱！你个死丫头，当你爸开银行的啊！念到寒假别念了，回家干活！”父亲铁着脸道。
玲玲很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刘晶晶吃不下去了，满脸不悦道：“爸！我妹这么小，你让她回家干啥？”
“小啥小？当年我七岁就随你爷上山干活。一个丫头片子，早晚要嫁人，念那么多书能当饭吃？”
刘晶晶的脸拉了老长，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气呼呼地不说话。她没跟父亲争辩，争也没用，她赌气似的对玲玲道：“玲玲，爸不给钱，姐给！大不了姐下月饿着肚皮不吃饭！”
父亲一拍桌子：“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的，存心气我，跟我作对是不是？”
母亲看着闹心，忍不住说道：“你们爷俩就知道吵，还让不让人吃饭？”
俩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地吃，连怨气一起咽进了肚子。
吃到一半，母亲开始盛稀饭。先盛给儿子，儿子喝了两口，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玲玲的，咋看都觉得玲玲的好看，便吵着要跟玲玲换碗。玲玲嫌他喝过了，不愿给。他便不乐意了，抱着父亲撒起泼来：“爸，我要二姐的碗。”
“给你弟！”父亲瞪了玲玲一眼，见她仍不松手，火了：“你这死丫头，当老子说话是放屁啊！”抓起筷子就敲了玲玲的手一下，一把夺过碗，给了弟弟。
玲玲又疼又委屈，低声哭起来。
“哭个屁！不吃滚出去！”
“爸，你太偏心了！”刘晶晶气得脸色发青。
“老子就偏心，咋了？一个丫头片子有屁用，能给我刘家生孙子？”
“孙子！孙子！你就知道你那祸害人的儿子和孙子！”
“你说谁祸害？”
“我说你儿子！你儿子就是个祸害！”
“你……你……我他妈揍死你！”父亲满炕找笤帚，母亲赶紧拉住他。
刘晶晶气得把碗一推，跳下炕。
“你敢跟老子尥蹶子，赶明也滚回来干活！”父亲在身后咆哮道。
刘晶晶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到门前的大路边。
怒气伴着委屈，刘晶晶眼睛都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