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少年文艺(上海)》2007年第07期
栏目:青春长镜头
一个黑影“倏”的一下从我眼前闪过,很快就落在边上的一个窗台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浑身披着金黄色茸毛的猫,它蹿出很远,重新回过身来,用绿莹莹的眼睛盯着我。
我松了一口气,朝它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它疑惑地看着,转眼就嘶哑地叫一声,彻底消失在远处。我呆呆地看着刚才猫呆过的那个地方,现在已是空空如也。它会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夜很深,也很静,可以听到掉落的树叶被风吹着走的瑟瑟声。
我站在阳台上已经有段时间了,可以这么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这深夜的阳台上想一些问题。可有些问题不是那么容易想通的,于是我的脑子里总是充斥着这样那样的疑惑。
一个人像个鬼魂似的坐在阳台上,一声不吭,人家还以为来了个小偷呢!爸有一次起夜,发现我的样子,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我淡淡地说,我睡不着。爸摸摸我的后脑勺,说,你小孩子怎么会睡不着?快去睡。我不情愿地回到了房间,可等他发出鼾声,我赤着脚蹑手蹑脚地重新回到了阳台上。后来,爸和妈都发现过我这样的举动,也阻止过,可看没有什么效果,最主要是看我没有什么异常,便也作罢了。他们告诫过我,叫我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小心脑子想坏了。我想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以前我想的都是一些漫无边际的杂乱问题的话,那么今夜我想的就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要走,到一个爸妈找不见的地方去!我考虑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为此还做好了必要的准备。比如,前一阵子,我偷偷拿了妈藏在枕芯里的几张银行卡,我采用蚂蚁啃骨头的方式,分许多次地从柜员机里拿了1万多元钱;比如,我确定了要去的地点是浙江嘉兴,因为我曾经到过,那个地方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再比如我想上学……所有的这一切,都源于我对自己先前的生活厌倦了,对爸妈厌倦了。我想逃离这个令我窒息的空间,逃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到我的爸妈了。这不是我的第一次出走,两年前,我也有过一次,那一次,把我的爸妈吓得够呛,我在外游荡了几天,最后我身无分文,只好回到了老家江西上饶壶山镇。我爷爷把我回家的消启、打电话告诉我的爸妈时,他们那时候在福建,连夜租了一辆车赶了回来。看到我安然无恙,他们泣不成声,问我为什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掉了。我轻描淡写地说,我迷路了。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妈提出了疑惑。我咧开嘴笑了,嘻嘻,我想试试一个人能不能安全回来。你看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我在锻炼自己。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嗔怪道,丁丁,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二短,妈会被吓死的。爸却拍着我的肩说,丁丁,好样的。老子佩服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县城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说是这样说,但自那以后,他看管我就比较紧了,我隐隐觉得我的背后老是有一只眼。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走,那次出走,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我却饱受折磨,好像全世界的苦一下子全落到了我的头上。在垃圾箱里捡东西吃的情形,现在我一想起来就鼻子酸。还有,我和一群流浪儿争一只我率先看到的钱包而被人打翻在地,然后被人按着在水池里喝水,最后肚子胀得像只鼓,又被他们挤压着,水纷纷从我的嘴巴里冲出来。那些小兔崽子还高兴得直喊,看,鲸鱼喷水喽,鲸鱼喷水喽!大家快来看喽!我那时的五脏六腑就像被挤破了似的,喉咙口腥腥的,好像冲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我的血。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等他们恶狠狠地折磨完我后,我发誓一定要报仇。我终于找着一个机会,将一块石头砸在那个打我最狠的叫坦克车的15岁男孩的头上,血流出来,把他的脸都盖住了。他像一只陀螺一样地翻着跟头,嘴里发出惨叫声。我飞快地逃走了。
爸妈看我安分下来,对我便放松了。他们放松了,我还是不想走,呆在爸妈身边有多好啊,几乎我想要什么,他们就答应我什么。我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有两年多一点,直到那件事出现。那件事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得我体无完肤,血流出来了,肉流出来了,筋也流出来了……我哀求爸妈,算了吧,我们不要再难为人家了,他们也不容易。爸睁着血红的眼睛,那模样像是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你小子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老子割了你的头!我没有被他的凶相吓倒,我据理力争。人家已经死了一个人,你还想怎么样?“啪”,我的头上落了一巴掌,不是爸打的,是妈打的。妈虎着脸嚷,丁丁,你爸为这个事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还添乱,太没道理了!我捂住被打痛的地方,不敢相信地看着妈,妈从不打我,但这一回她打得很坚决,出手也重。好像打的不是她儿子,而是一个冤家对头。
他们死了一个人哪,那事是我们不对呢!我嘟囔着说。
爸一个扫堂腿把我踢倒了,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我们容易啊,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世界就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骂骂咧咧,边骂边用胳膊肘子搡着我。我被他搡得像风口浪尖里的一只小舢舨,我终于哭了。爸不为所动,他咬牙切齿地说,让你长长记性,想不到你会和我们生二心!他显得很生气,妈也同样如此,她不停地数落着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