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前,菊子说过,一郎在田无借一所房子住。可是在出发前,她却拿出一张一郎搬家时给她的通知书。
“怪我上了年纪,把这事忘了。其实,大约一个星期之前他搬家了。”
新住所在椎名町。我不禁叫了起来。从田无到椎名町路途遥远,要是菊子没想起一郎搬家的事,那岂不要跑许多冤枉路吗。
我们很快地要了一部出租车,让司机看了那搬家通知。当车驶到那地方时,我们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了:一座宏伟壮观,有着宽广庭院的二层邸宅屹立在我们面前,估计价值要在三千万元以上。
“不会走错了吧?”上松三男打着打火机,伸长脖子看了看门牌,问道。
菊子答道:“我也是初次来。毫无疑义,这房子是租借的。记得他电话中对我说过,当上一个规模较大的公司经理后,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大人物拜访他,因而再也不能将就过去的那三间破房子了。当时他还告诉我,房租每月为二十万元。”
上松三男点点头,按了一下门铃。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出来开了门。这时,房间里传出嘈杂的声音,好象有相当多的人。
通报姓名以后,我们马上被领到里面的日本式客厅。祭坛还没有设立,但已经预备了一个位置,墙上挂着死者遗像,前面放一张铺白布的桌子,桌上摆着花、点着香。
我们跟在菊子后面,也点了一柱香。
“丰子,想不到发生这样的不幸。”
菊子对和两个男孩子坐在一起的一个中年妇女说道。这肯定是一郎的妻子。她四十岁左右,算不得是个美人。丰子什么也没有回答,只用手帕掩住脸,抽泣着。
这时,走来一个四十五、六岁,脸色黝黑的人。他坐到我们对面,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道:
“有劳您们亲自前来致哀,深表谢意。我叫福地孝雄,和死者一起刚刚开始创业,以后请您多关照。”
原来这就是松浦一郎所说的投资二千万元的未来的副经理。我情不自禁地细细观察起他来。
福地孝雄其貌不扬,獐头鼠目,酒糟鼻子,嘴显得特别大,一看就令人觉得是个有野心但缺才干的人。他为什么对这个前途吉凶未卜的所谓新事业投以二千万元巨额资金呢?我觉得很奇怪。
“这里人越来越多,请您到对面客厅休息一会儿,以免累坏身体。”
他大概考虑到菊子的年纪,关切地说道。
“老太太,那就先到客厅去休息一会儿吧。”
上松也从旁劝说。对于他来说,前来吊唁仅仅是手段,不是目的,他不想在这儿呆呆地坐着。
我们站起来,走进对面的客厅。
这是一间八铺席的房间。从沙发到桌椅都是新置的高级品,但没有装饰物。这大概是因为刚搬家的缘故。从简陋的小房子搬到这样豪华的大住宅,总要抽时间布置一下,可松浦一郎恐怕一时腾不出手来。
“今天到这里帮忙的,都是贵公司的人吗?”
上松三男开始提问了。
“是的。包括我,一共五个人。此刻,这些人不来,实在是人手不够呀。”
“他们是所招聘的十六个人当中的人吧?”
“不。那十六个人是我们第二次招聘的职员。今天来的另外那四个人,是一个月前成立的所谓‘先遣班子’的成员。我们原订就以这两次招聘的二十个人马,发起成立公司的。”
“是吗?就是说,今天到这里的都是公司元勋呢?”
“是的。”
“噢,你们和松浦一郎先生共事了一个月,出于义理人情,主动来帮助料理后事的。另外,请问,对新招聘的十六个人,你们将怎么办?”
“是啊……发生了这样的不测,我也不知所措了。”福地孝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恐怕对办这种专业性报纸还欠缺经验吧?”
“是的。我只知道松浦君过去工作过的‘电机世界通信’很能赚钱。我和他的交往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因为他想另立门户,单独干一番事业。我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据说您投资二千万元,这笔钱现在还没有开始用吧?”
“二千万元?”福地孝雄吃惊地瞪大眼睛,“谁说我投资二千万元?我只投了三百万元。作为条件,对方答应每月付给我十五万元工资。这样,需要一年零八个月才能收回这笔钱。”
上松和我面面相觑。
“那么,松浦先生究竟投资多少钱?按常识,经理投资额必须比副经理多吧?”
“……可以说,作为最初的资金,是我出三百万元。松浦君也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二百万元。因为他说过,只要公司一成立,就可以搞到亿万元,我相信了他的话。”
“你们现在已经用去了相当多的钱了吧?按规矩,租这所房子必须先缴纳两个月的酬谢金和一个月房租,这就得花掉六十万元,即便过几天退还房主房子时,可以收回押金,可是事务所方面大概也用了同样多的钱。此外还要交付四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并诸项杂费……。”
“是呀。光开业宴会的费用就用去三十万元。另外,经理花了不少交际费,还买了棒球用具一套、一辆车,一台打字机,这里和办公室里的沙发……”福地孝雄满面愁容地列举着公司购置的家当,“虽然是分期付款,我们也已经花去了大约三百万元……,要是资金接不上,我们公司未成立就要破产,那可惨了。”
“然而,现在责备故人也是没有意义的了,请问,您为什么如此相信松浦先生啊?”
“土地,即这位老太太的土地。”
“他是说,让老太太把土地卖掉,将钱拿来投资是吗?”
“是的,他曾带我去看过发生这次案件的市川的房子以及八王子街道附近的地皮……而且,他还拿着委托代售书呢!”
“什么?我可从来没有给他什么委托代售书呀!”突然,菊子插话道。她眼睛里闪烁着激烈的愤怒的光。
“是吗?难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福地孝雄带着乞怜的口气问道。
“不知道。那委托书一定是伪造的。”
“当时,为慎重起见,我提出要见见老太太,可是他说,老太太已经是七十五岁的人了,身体不佳,头脑已经不清楚,不愿见生人。他说:‘您就相信我吧。’还把户籍抄本拿给我看。”
“要说户籍抄本,那谁都可以拿到。我确实已经七十五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呢。”
“对不起,我是在原原本本地讲述故人的话呀。”
福地孝雄躬身致歉,接着又道:“不过,我还要请老太太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您是让我替别人揩屁股吗?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干。”
“不,我首先声明,不会给您带来任何损失。我们刚创办的公司,遇到这样不幸事故,非破产不可!好不容易招来的公司职员看到经理被人杀死,大概要退出公司的。因此,求求您老人家,能否将价值一亿元以上的土地委托给我们出售。为不使您蒙受损失,我们尽量寻找好的买主。我们只希望提取百分之三的售金作为手续费……”
我知道,他是在拼命地想挽回自己的损失。他的处境是悲怆的,他在想,哪怕早一分钟得到老太太的口头许诺呢。
“老太太,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上松三男举了举手,不待菊子答复,便从旁插嘴道。
“您的心情我理解,故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向您道歉的。鉴于如此特殊的情况,我想和老太太商量一下,尽可能找出一个令您满意的解决办法。当然,现在无法立刻答复,还得请您耐心等待一个阶段。”
“谢谢,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请您多多关照。”福地孝雄郑重地连连弯腰道谢。
“此外,我还想向您了解一下,对于这个杀人案件,您有什么线索吗?”
“这一点,刚才警察也询问了我,我实在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我想问几个具体问题。首先请您谈谈一郎昨天的行动。”
“上午九时四十分左右,他到事务所,和我商量了一个小时有关工作的事情。之后,我因私事出去,中午又到横滨会见别的人。我回到事务所已是下午四时了,当时一郎君不在。”
“您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吗?”
“那个……,据说,午后三时左右,不知是谁从哪儿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接电话后,对大家说,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出去,今天就不回来了。当时,有个年轻人正用着公司的车,他就要了部出租车出去了。”
“他当时要是告诉你们他去的地方的电话号码就好了。”
“是呀,不过,他大概作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然,当时我若在事务所,他或许会简单地告诉我他的去向。别的职员都是初来乍到,和他关系不深,他可能不愿把重要的事告诉给他们。”
“有道理。也就是说,昨天他出去以后,再没有和你们联系了?”
“昨天晚上,我和别人一起吃了晚饭,后来又开了两个会,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一时左右了。在这之前,我几次给自己家挂电话,据说,他没有去过电话。另外,他太太说,他也没有给这里来过电话。”
“那么,今天给老太太家里去电话的是您了?”
“是的。我今天上午九时半上班时,他还没有来。听年轻职员讲,早上到这里接经理时,经理也不在家,于是,我感到很蹊跷……”
“噢。是不是因为没有车房和执照,你们买的车暂交那个年轻职员保管,早上让他开车到这里接你们经理上班?”
“是的。我听年轻职员传达松浦太太的话说经理昨晚没有回家时,不禁愣了一下。我没听说他有什么情人,不过,还是以为他去眠花宿柳了。因为这样的事偶尔有一两次也不足为怪,男同僚之间对此不过一笑置之。”
“后来,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着急了?”
“上午我还不以为然,可是,当他下午还没到事务所时,我就不耐烦了。我心想,他一来,我要批评他:不管怎样,我们刚刚创业,有待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现在就玩女人,为时过早呢!过了三点以后,我开始发火了,因为当时有三张金额分别为三十六万五千元、五万元和八万元的支票一时付不了款。”
“也就是说,你们一时支付不了将近五十万元的现金,是吗?”
“是的,我火冒三丈,拿着电话本,给有关系的单位一一打电话询问,可是所有的地方他都没去。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是言辞不当,请原谅。我就在公司里呆呆地等到将近六时,警察来了电话,告诉我这突然事件,当时,我的确感到惊愕和可怕!”
“那么,因为当时您没回家,别的职员也都留在事务所了。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之后,大家就都来到这里,是吗?”
“是的。由此您可以知道,我和这个案件是毫无关系的。”
“当然,这我一下就可以判断出来了。不过,我这样说也许过分一些,警察往往是从坏的方面来看待人的,再说,您很熟悉现场,因此,以后,您可能会受到警察各种各样的讯问和调查。”
“……这我已经想到了。至于说到熟悉现场,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房子破烂不堪,一看就知道是战前盖的……谁都会说,把它拆掉好。那一次,我和当时住在那儿的太太在房子外面谈了一会儿。我记得她说,她新盖的房子即将落成,因而马上就可以离开那里。我听了,更放心了。因为这样一来,一郎君得到那笔巨款的日子就为期不远了。”
“有道理。当时,您觉得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吗?”
“谈不上什么反常的事。记得那天在回来的车上,他对我说,那家的姑娘参加了恐怖组织,离家出走,现在去向不明。他说的这些话,也并非是奇怪的呀。”
“什么?”上松睁大眼睛,转向菊子道,“请问老太太,久保田先生的女儿认识您的侄孙佐川义雄吗?”
“他们是大学的同学,很要好,几乎在同一时期去向不明了。那个姑娘叫敏江。”菊子叹了口气,答道,
一种离奇的设想在我脑海闪过。
久保田家或许在作案现场的那间房子里住了若干年了。他们的女儿也许在当时就参加了恐怖组织,那就有可能在外面活动到很晚才回来。为此,她的父母大概会给她配一把房门的钥匙。此次打开大门的,是否就是这把钥匙呢?
难道……?这种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久久不能消失。
“嗯,也就是可以推测义雄和敏江关系甚笃了。请问,您平时有没有感觉到故人受谁的威胁吗?”
“威胁?……请等一下。大约在五天前,公司里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什么信?”
“因为是写给公司的信,一个女职员把它打开了。里面是一张字条,上面是用德文写的1.2.3-死。我们公司也有人能看懂简单的德文,最后的字的确是死人的死字。”
“故人知道这件事吗?”
“他刚好当时出门了。我们在场的人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就把信撕掉了。之后,也没对一郎君提起这件事。现在发生了这个案件,看来,那好象是份杀人预告书,您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