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7年第10期
栏目：侦探与推理
秋日的斜阳从玻璃窗外刺进宽大的刑警队办公室，映在地面上，形成一道光与影的划痕。我从电脑前站起身，将一份刚打完的《案件侦结报告》送给在办公室里间的队长南思道过目。南思道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卷宗。
“你好像一整天都在研究这本案卷？”我指了一下南思道拿在手中查阅的卷宗，“这宗案件还有什么疑点吗？”
“不，不，你知道这案子已经结案了，并且罪犯已得到应有的惩罚。”南思道摁灭烟头，放下手里的卷宗，接过我的侦结报告说道，“我是想从这个惯偷罪犯的犯罪记录中找寻一点规律罢了。”
“这个罪犯已被送进监狱，接受劳改了，研究他的犯罪规律有什么用呢？”我问道。
“哦，年轻人——虽然我已经45岁，你只有28岁，在刑事侦查这项专门科学领域里，经验的积累是非常重要的，优秀的侦查员之所以优秀，在于他善于同时也是乐于总结以往的案例，这之中包括成功的经验，也包括失败的教训。”南思道又点燃一支烟，说道，“并使之成为下一个案件侦破的参照，就这一点而言，侦查员与工厂里车床操作工有相通之处，工作愈久，经验愈丰富，技术也就愈熟练，活干得也就愈漂亮，次品率就愈低——对于侦查工作来说就是快速有效地破案，不出错案——而老百姓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啦。”
“你积累了这么多的侦破经验以至于让你获得了五河市公安局福尔摩斯的称号，你能否多传授一些侦查之道给我们这样的带有书生气的警校毕业生呢？”
南思道听出我话里不满的意味，重新打量了我一下，说道：“对于像你这样缺乏人生经历的警校生来说，最需要的就是观察力与推断力，这种能力可不是书本能告诉你的，是必须要在实践中自我修炼的，譬如说，”南思道停顿了一下，吐出一口烟雾，“我从对你的观察中已推断出你今天早晨在唐河大道跑了2000米，并在唐汉早餐店吃了豆浆油条，晚饭后准备打篮球，对吗？”
“我承认你说得对，但这不过是因为你这个老男人与我同住在公安局的两人集体宿舍的缘故，才对我了如指掌。”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哈哈哈。”南思道笑了起来，“这与我俩住在一个宿舍毫无相关。当然，你晓得我是一个独身的男人，业余的时间我从不愿在花前月下度过，宁愿多花点心思用在对案件的思索上。我除了把这当成工作，更重要的是我已把破解案件当成了人生的乐趣，这也许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无法理解的。”
“好吧，我相信你的人生态度，说一下你是怎么推断的吧？”
“我们五河市公安局出门就是唐河大道，这里紧邻唐河，道旁绿树成阴，空气清新怡人，宜于晨练。这一段路程为两公里，这也就是你早晨跑步的距离，因为你的黑色圆领衫的背部有一块v形的汗渍，说明你晨练去了，而你胸前沾有一滴白色的浆汁——这是喝豆浆时不留神留下的，唐河大道边的早餐店里有哪家是卖豆浆的呢？那当然是唐汉早餐店喽，并且这家所炸的油条也很可口，喷香诱人，无疑会使你胃口大开，如果没猜错你吃了五根，因为两角一根刚好一元钱，对不对？”
“你的结论是正确的，但是你的推断并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我说，“那么你是怎样知道我晚上打篮球的呢？一定是巡警队的那帮小子告诉你的吧？”
“哦，我不喜欢未经思考而得来的情报，何况我也没有必要去刺探你们年轻人的生活内容，是吗？”南思道一边不经意地回答着我的问话，一边用笔修改《侦结报告》，“但是，到现在为止你没有刮胡子，也就是说明你这个讲究仪表的警校毕业生，今天并不打算外出，一定是预备在食堂吃晚餐，打篮球就是你们这些小伙子在晚餐后的消遣方式。好了，这份《侦结报告》我也看完了，只是有些地方描述还要精确一些，我已改过啦，拿去吧，相信下班前你会弄好的。”
我接过他递回的草稿：“你的分析有道理，并且跟我的想法一致，只是不知道，那些罪犯们今天是不是让我们准点下班。”
墙上时钟的时针已逼近六点，这是正常下班的时间，我关闭电脑，看了一下仍在里间的南思道，只见他深陷在皮椅里似乎沉睡过去，这是他思考问题的特有方式。我无从知晓他那情深的大脑机器里正运转着何种何样的问题，使之作为润滑剂，而使得思考的机器更加通畅。
我正准备提醒南思道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的门被人轻叩了三下，似乎是个胆怯的姑娘在敲门。我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半百的妇人，穿一件花布衬衫，头发在脑后结成发髻，戴着一副珐琅边架的眼镜，眼神里流露出不安与焦虑的目光。
“我是来报案的。”她犹豫地说。
“请进。有什么要帮你的？”我让她坐下。
“我真的很害怕。”妇人语气有些捉摸不定，“我儿子，似乎正卷入了一桩阴谋的事件里。”
“你有什么事直接向我们警方说。”我打开报案记录本，“尽可能明白详尽，好吗？”
“可这件事情我又有点拿不准，万一弄错了，也是对我儿子的一次伤害。”妇人惴惴不安，恳求道，“我希望这件事弄清楚之前不要叫我儿子知道，好吗？”
“我们有自己的办案纪律，不会随便泄露机密的，当然包括当事人的隐私。”我安慰她道。
“这件事情折磨我近一个月了，我把它讲给你们听，希望弄清真相，哟，你是队长吧？”妇人望着我的身后说道，南思道已站在了我的身后，并用他那鹰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来访的妇人。
“你是五河中学的教师，现在独身一人。”南思道说。
“是的，怎么？你认识我吗？”妇人吃惊地问，几乎站起身。
南思道用手势制止了她的追问，“我是第一次见你，关于你刚才的疑问，待会儿给你答案好吗？我只不过用了一点思考上的判断。现在我想听一听你给我带来的新奇的故事。”
“好吧。”妇人恢复常态诉说，“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五河中学一名教语文的教师，两年前丈夫亡故了，家里就我和儿子。您可以想象，除了教书以外，我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儿子的身上，可是命运偏偏捉弄人，我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了，他在二十岁时由于受人教唆抢劫，因为罪行轻微，没有造成后果，被强制劳动教养了一年。出来后，我更加留意对他的管教，凡事都要过问，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十分反感这样的约束，常常与我顶嘴。就在一个月前，因为他向我要钱，而我要求他说明用途，结果我俩又吵了一架，随后，他什么也没拿就离家出走了，连续几天杳无音信，打他的手机始终关机，这使我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他，但是问遍所有的亲朋好友，以及儿子的同学都说没见过他。就在我一筹莫展、预备刊登寻人启事之际，事情出现了转机。半个月前，我儿子回来了，虽然他一言不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自从这次冲突后，我决心作一点改变，用以融洽母子两人的关系。例如，在一些生活琐事上不再过分干涉，而儿子也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成天出去吃喝闲逛，而是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有时我看见半夜里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唯一使我不安的是，有两次半夜时分我听见他房间里传来压低的讲话声，后来我听清楚他是在与人通电话，这多少显得神秘，令我疑惑。就在一个星期前的一天晚上，我儿子拿出一张《五河晚报》指着副刊的广告的其中一栏说：‘这家海运公司要招收海员，每月包吃住，工资5000元，我要去报名。’我想这样也好，年轻人有一份工作就不会在外惹是生非了，于是就同意了。我要陪同他前去，儿子非常坚决地说：‘不行，这会让人笑话的。’我便不再坚持，但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这棵独苗，于是就悄悄跟随其后，结果发现他上了一辆的士，在市中心的龙珠广场、明月路等几家商场闲逛，中午吃完肯德基快餐，又出来闲逛，有几次还停下脚步，那时，我以为他发现我在尾随他，但是结果他是在路边跟人用手机通电话。就这样，到了下午六点多钟街灯亮的时候，他走进了一家茶社，一直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我确信他今天不会去应聘了，于是就返回家中。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他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告诉我说：‘这真是太好了，海运公司的人一眼就相中了我，他们不在乎我的过去、学历、家庭背景，只问我有没有疾病史。我告诉他们我很健康，从没有生过病，于是招聘负责人就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被录用了，现在就到人事部门填表，办个手续，明天你就要随船远航。当然，今天我们公司是要预支半个月的薪水给你们新录用的人的，接着我去财务部门领了薪水，你瞧，这笔钱2500元是我的酬金，现在我要把它全额交给你，作为对你养育之恩的报答。’他把钱放在我手里说，‘对了，我要赶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要上班去了。’接着就回他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去了，我拿着儿子给的钱怔怔发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撒谎，他的钱又来自何处呢？我到底要不要揭穿他呢？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这样翻来覆去的整个晚上都睡不着，最后决定，第二天继续跟踪他，以搞清真相。第二天一大早，儿子就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门，我也悄悄尾随其后，直到跟着他一直到了火车站。在这里，我失去了目标，我只好找到那家招聘海员的海运公司希望在这里获得一些线索。可是他们告诉我最近录用的人员名单里根本没有王晓雪——也就是我儿子的名字，我只得极度失望地离开了。昨天，我接到儿子的电话，他告诉我轮船已到达马六甲海峡，并说海员的生活很新鲜，这样的工作适合他，要我放心。我作了一夜的思想斗争，决定还是来报案，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严格地说，这不能算是刑事案件，因为整个事件里没有危害发生，也没有犯罪嫌疑人。所以，我们不能管这桩案子，更不能立案。”我收起手中的笔说道。
“唔，你说的这件事倒是值得令人思考。”南思道说：“你注意到你儿子看的是什么书了吗？”
“有一次，我冲了一杯咖啡给他，顺便看了一眼，但是他快用手给掩盖住了，那似乎是一本地图册呢！”妇人回答道。
“唔？”南思道点了一下头：“那么，你偷听他电话——请原谅我的表达方式一听见了什么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是在偷听，因为我很关心儿子在外面有没有结交女朋友。至于那天听到的内容我记得有两句，其中一句是说：目标放哪儿？还有一句是：要多少钱？”
“嗯，太太，你的叙述已经非常详细了，现在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及家庭住址告诉我好吗？我们一有发现就通知你。”南思道说着，递给妇人一张白纸与水笔。
“麻烦你们了。”妇人写好后将纸与笔还给南思道，“不过，现在您应该告诉我您是如何判断出来的了吧？”
“什么判断？哦，当然，你是指你的身份吗？这很简单，我是从你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上看出来的。”南思道哈哈一笑说道。
“唔，这是一块纪念手表，上面还有五河市中学三十年校庆纪念字样。”妇人抬腕看了一下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独身一人呢？”
“如果你有一面镜子让你看到扎在脑后的发髻，你就会发现它是歪斜的——这显然是身边没有老伴提醒的结果。”南思道打开了门送走了来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