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年底下,熊口镇的街上都是大包小裹的办年货的人,临街的店铺家家披红挂彩,性急的孩子已经把鞭炮放得噼啪一片,满街都是淡淡的火药香。踏着尺把深的积雪,文木先在镇上逛了一圈,然后顺脚拐进宾馆旁边一家杭州小笼包子店,要了一笼包子,一碗紫米粥。
文木把苗胜的照片掏了出来:“这个人,老板见过吗?”
老板收了文木的碗筷,瞄了一眼:“这人还真的看着眼生得很。”
文木结了账,又道:“镇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出门一直往南,走十分钟,对面有一家电影院。往北十字路口右拐,有一个洗浴中心。不知道您想玩什么?”
“有打台球的地方吗?”
“有,电影院的二楼就有一家台球室。从电影院再往前,还有一家,叫什么北极星。不过,这家我劝你别去,听人说是赌博的,老打架,前两天还出了人命了。”
文木先去了电影院二楼的那家台球室,在里面转了转,拿出苗胜的照片找了两个人问了问,都说没见过。
北极星的店面不小,装修豪华,即使是在上京那样的大城市,像这样的台球室也算是不俗了。三张斯诺克,八张美式落袋,居然张张不空。
文木在吧台上坐下来。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小伙子赶紧过来殷勤地招呼:“先生要点什么?”
“一个嘉士伯。”文木道,“生意不错啊。”
“马马虎虎吧。”
文木把苗胜的照片放在一张百元钞票上搁在吧台上:“我想向您打听个人,这人叫苗胜,您见过他吗?”
小胡子仔细看了看照片:“我不知他叫什么,但好像见过。”
“我现在在哪儿能找到他?”
小胡子用两个指头轻轻敲着钞票,看了文木一眼:“我好像有点印象,但现在嘛,想不起来了。”
文木把照片收起来,就手又掏了一百元放上去:“现在呢?”
“出门往北,垦丰商场前面的一条巷子,进去第四家,屋顶上有鸽子笼。”
“谢了,不用找了。”
用不着刻意去找,一拐进巷子,文木就看见三五成群的鸽子在一户人家的房顶上起起落落。临街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红漆门前堆起了两个雪堆。
“啪啪啪。”文木叩门。
“谁呀?”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门开半扇,一个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找谁?”
这男人和苗胜长得确实很像,但个头不对。文木知道苗胜有近一米八,这人往高了说也到不了一米七。刚才在北极星,文木忘了和那小子说苗胜的身高了。
“啊,请问这是苗胜家吗?”文木不死心。
“不是。”那人说。
文木苦笑着转身就走。
“你不是本地人吧?”那人突然问。
“啊,我从外地来。”
“看你挺不容易的。”那人说,“苗胜是我兄弟,你找他有事?”
文木差点给他跪下。
文木在镇上最好的馆子“乐天顺”摆了酒,请苗胜兄弟两人。东北人豪爽,只要酒喝透了,啥都好说。一人半斤“国窖”下肚,三个男人已经互相称兄道弟了。
“兄弟这次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心里的一个重大疑团,还望苗兄弟指条明路。”文木见酒喝出感觉了,忙趁热打铁道。
“文哥如此爽快,其实不用您提,我正要说到呢。”
“这就请兄弟指点!”
“其实,我从没见过周恋,只是听泉泉说过。”
“等等!你是说的于泉泉吗?”文木一激灵。
“对,于泉泉是我女朋友。”苗胜叹了一口气。
这个消息对文木来说不啻一声惊雷!自己此前一直不敢深想的猜测竟然是真的!那么,林晋的情报看样子是真的了。恋恋和于泉泉不但长相相似,而且确确实实认识。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现在于泉泉已经死了,恋恋也神秘失踪。那么,下一步呢?如果背后真的有一只邪恶的黑手,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想到这里,文木的酒意,竟醒了大半!
“泉泉已经死了。”苗胜垂下了头。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周恋说的吗?”
“不,听一个朋友说的。在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前,周恋已经不见了。”
“那么说,周恋和泉泉很早以前就认识?”文木问。
“不止是认识,听泉泉说,她们是非常好的朋友,经常在一家叫‘水之湄’的茶馆喝茶,基本上每隔一个星期怎么着也要见一次。”
“那你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吗?我的意思是说,她们两个怎么会成为这么好的朋友呢?毕竟社会地位很悬殊啊?哎,我这人说话直啊,兄弟千万别多心。”
“没事。我也这么想过,也是啊,一个是外企白领,一个是夜总会的小姐,非亲非故,不是同学不是老乡,怎么会这么好呢?但我从来没问过泉泉。她这人挺神秘的,过去的事从来不提。”
“怪了,周恋也这样,俩人真是像。”
“泉泉像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在她那个行当里非常特别。所以,老板对她也格外赏识。”
“那么,周恋给你的汇款是怎么回事呢?”文木转入正题。
苗胜沉吟了一下,点上根烟,抽了一口:“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话既然已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避讳了。我和泉泉,都吸粉……她瘾很大,比我大多了。我和她认识,也是因为这个。有一次我们俩都去买货,泉泉当时抽得身无分文,是想去赊的,但卖货的人不干。没想到泉泉那时候瘾上来了,躺在地上一劲儿地抽筋。我看着可怜,就用自己的给她扎了一针。泉泉看我心好,就和我好了。吸毒这东西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得给砸进去。我们俩经常抽得连饭钱都没有,周围认识的人都被我们借遍了,谁见谁躲。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泉泉就会给周恋打电话要钱。要说她们两个真是好,亲姐妹也就这样了。每次周恋虽然都会把泉泉骂一顿,可总是很快就会把钱汇过来。”
“为什么周恋非要用汇款,不自己送去或让泉泉来取呢?”
“那就不知道了,她们好像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们的关系。也有送来的时候,但大部分是汇的。”
“那为什么不汇给泉泉,却要在你这儿转一道手呢?”
“泉泉的瘾很大,周恋怕她手里一旦有了那么多钱,会一下把自己吸死。”
天哪,恋恋啊恋恋,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在瞒着我啊。文木暗暗惊叹。
“泉泉被害,你知道原因吗?”
“我哪儿知道,要知道还不早抓住凶手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头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第二天打了一天手机都没人接,也没去上班。后来泉泉的老板蓝少还派人来问我,他们也在找她。第三天,警察就找到我了,我这才知道泉泉被害了。”
“你最后一次见泉泉的时候,她有没有提到过周恋?”
“没有,除了跟周恋要钱,她从来不和我提周恋。”
“那你有没有猜测过泉泉为什么被害?”
“想过。也许这和她的过去有关,她一定经历过许多许多事,但从来和我半句都不提。我想,那些经历肯定不是一般人的平淡生活。泉泉死前从来都没快活过,她真是个苦命的人。她吸毒这么凶,我特能理解她。”
“你好像话里有话?”
“你听说过SM吗?”
“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性虐待,性虐待表演。晚唐夜总会的地下某处,有一个十分神秘的虐女秀表演场所,泉泉就是一个SM女郎,是这个虐女秀的台柱子。”
文木大吃一惊。
“泉泉身上经常有伤,开始我以为她还有别的男人。我们这种人,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没什么前途的,如果戒不了毒,最后不是吸死就是病死,反正是不会好死,所以,我们在一起谁也没想到过长远,结婚成家根本就不可能。可虽然如此,一想到泉泉可能还有别的男人,而且那个男人又对她不好,我就受不了。刚开始问她,她死活不说。后来有一次,现在想想我有点卑鄙。那次,泉泉的瘾上来了,我就是不给她粉,逼她说实话。她没辙了,才说了。说她每周要演三个晚上,每场两个小时。我劝她别干了,她说不干,你供得了我吸粉吗?”
苗胜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像一盘沉重的向日葵。
“这事你和警察说过吗?”
“我没敢说。蓝少是个黑白两道路路通的人。而且,我听泉泉说,去虐女秀的观众不光是有钱人,好些都是大人物,有权有势。我要是敢兜出去,蓝少还有这些人,弄死我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所以,我才辞了工跑回来。”
“泉泉和你说那些观众都有谁了吗?你知道这个酒吧具体在什么地方吗?”
“没有,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我问过泉泉在哪儿,但她不敢说。”
“文哥,”苗胜抬起头,“我知道你是记者,这事你千万不能说出去。万一捅了出去,咱们两个估计得蒸发一双!千万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