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英司就招呼大家一起讨论音乐祭的事。
“前两首还是照旧用《medicine》和《evolution》,”英司整个人往靠椅上倒下去,再开口时语气有点无奈,“这次主办方要求最后一首不能唱自己的歌,要在前辈的歌里选。”
“要我们翻唱啊,”哲夫双手抱臂思考起来,“这不太好办吧?因为我们Orange gas乐队的特色就是安娜的聲音啊,可是安娜不擅长那些东西,她的歌都得特别编排的。”
“我知道,”英司迅速接上哲夫的话,“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在想,最后一首让鸣宽来唱。”英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边的鸣宽惊讶地回望过去,明显他们事先没有商量。
哲夫在脑袋里设想了一下,然后扬起一个笑容抬了头:“应该可以,鸣宽的聲音也很特别,唱歌一定别有一种味道。”
“我可以打鼓。”烟才抽了一半,安娜就用力把剩下的烟抛了出去。
“等一下,”鸣宽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了口,“不能唱的,我五音不全啊。”
哲夫手指弯曲敲了敲桌子:“可是聲音真的很好啊。”
“真的不行啦,”鸣宽的头晃得像拨浪鼓一样,“你看,你们从来也没听过我唱歌吧。”
“这倒是,”哲夫自己也有些惊讶地说,“还真是从来没听过你唱歌,无论是去卡拉OK,还是乐队个人solo的时候。”
“不管这些,暂时就这么定吧。”英司做了最后的定夺,话末他又补了一句,
“用什么歌曲,有没有提议?”
“Oasis的《Don't Look Back InAnger》怎么样?”安娜边说边把身子探到窗外去,她看着楼下左摇右晃骑着自行车的人,寒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英司抬头盯着安娜的背影,脸上扯出一个短促的微笑:“我也想用那首。”
“鸣宽的聲音,应该就不用鼓聲搭配了吧?直接清唱,来一个缓慢的版本?”哲夫边说边和英司对上了眼神。
鸣宽在一旁没开口,她还是一脸为难眉头紧锁。
傍晚的时候,夕阳像涂了一层亮黄蜂蜜的浓稠奶油,带着厚重的色调铺在潮湿的地面上。
“怎么,不去这家吗?”平常去的便利店就在身边,但显然现在拉着鸣宽的英司并不想去那里。
“有个人想让你见见。”英司左手还是紧紧地拉着她,右手朝前方朦胧亮灯的地方指了指。
“啊……”鸣宽用手捏了捏已经冻得冰凉的鼻子,突然反应过来般地叫了出来,“是不是你昨天睡前说的,和我聲音很像的女生?!”
英司握着她的手突然加大了力气,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有少许雪花从树上砸落下来,染深了他卡其色的磨砂皮靴:“我跟你说过?
“大概是Live太累了,我都忘记已经和你提过,”英司难得地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
“那个女生感觉和你挺像的,最妙的是和你的聲音几乎一模一样。
“不对,”英司眼底流转出兴奋的神采,他双手扳过鸣宽的肩,“用‘几乎’都没办法形容,真的是一模一样!”
“所以呢?因为聲音很像就去交朋友也太突兀了!”鸣宽心底揉进一种复杂的情绪,赌气一般地嘟嚷了一句。英司选了几份便当,又在货架间来回地挑选零食。鸣宽一直好奇地到处张望,她紧紧地跟在英司身后,也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下那个女生的模样。
“一共是四千一百一十六日元。”收银的女生没有抬头。
仅仅隔着柜台几厘米站着的鸣宽,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英司说的那个人,就是面前这个正在收银的女生。这种感觉很奇妙,和自己一样的聲音,却从另一个活生生的身体里发出来,就在聲音钻入鸣宽耳内的那个时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咻地一下和对方吸在了一起。
但是下一秒,一种巨大又阴郁的恐惧,慢慢爬上了鸣宽的心头。她缓缓抬头,打量起对方的长相。
柔顺的黑色长发,皮肤不算很白却给人感觉有些透明,鼻翼旁有一颗古典的黑痣,细长的眼睛搭配了很深的双眼皮。
她和鸣宽对上了目光。
从内心翻滚而上的恐惧一直逼到眼角,鸣宽觉得连眼皮都颤抖了起来,她和对方几乎在同一时刻迅速转开了目光。
“这就是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聲音和你很像的女生。”英司介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矢泽鸣宽,乐队的鼓手。我们乐队之前也跟你提过……”
“英司,我胃好痛,今天还是先走吧。”鸣宽说得很急,她用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撑住收银台。
“怎么搞的?”从刚才开始,英司就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类似于一种强烈的抗拒感,浮动在温暖的空气里,“那不好意思,我们先回去了。”英司这么对着收银的女生说着,伸手扶过呜宽,却又因为动作过急,碰翻了已经装进购物袋里的东西。
便当撤得地上都是,一片狼藉。原本低着头的收银女生,从抽屉里抽了大张的纸巾,又从一边拿了打扫要用的工具,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英司一边说着抱歉,一边也想帮忙打扫,结果那个女生紧抓着打扫的工具不放说:“你女朋友胃好像很不舒服,先带她回去吧。”
英司转头看了一眼依然紧皱着眉头、满脸苍白的鸣宽,抱歉地松了手。
谁没料到,这一松手,由于力量的不平衡,收银的女生一个踉跄跌了下去。米粒混杂着各种蔬菜和鱼类,糊到了她的裤子上,弄得她混乱不堪,整个人也因为疼痛没办法轻易站起来。
英司刚想伸手拉她起来,却眼光一瞥看见了她的右小腿一墨绿色的店内制服裤被往上蹭了很多,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你的腿……”说这句话的是鸣宽,她用手轻捂住嘴巴,发出的聲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却那么清晰地在三人间传递开来。
裤子下的并不是鲜活的肉体,那是残疾人专用的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