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不是超尴尬的?”火锅里的浅白色浓汤才煮开,哲夫边说边用木筷子夹了盘子里的新鲜牛肉去煮。
“后来我们还是先回来了,不过交换了手机邮件地址。”英司回应着哲夫的话,他拿过鸣宽面前的米色薄瓷碗,帮她夹了些冬笋片、香菇、白菜一类清爽的食物。
“不过真是想不到,会有这么像的聲音。”安娜直接夹了哲夫碗里煮好的牛肉塞进嘴里,问坐在对面的鸣宽,“你怎么一直在发呆?胃还不舒服吗?难得家里有新朋友,多少吃一点吧。”
安娜一连叫了几聲,鸣宽才反应过来。她“啊”了一聲,混沌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晰:“刚才有点走神了,那我现在开动了。”说完,她又朝着坐在英司另一侧、被安娜称为新朋友的小野阳子,礼貌地笑了一下。
之前在练团室与英司吵的那一架,现在又真切地在呜宽眼前浮现起来……
练团室九点才开始对外开放,鸣宽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哲夫滑动手里的拨片弹动贝斯,嘴里念念叨叨地说:“我还以为是阳子呢。”
“什么阳子?”由于下了公车是跑着来的,鸣宽说话还有些喘。
“鸣宽不知道吗?和你聲音一样的女生。”坐在一边的安娜语气有些吃惊,“英司才跟我们说的,要找一个和你聲音一样的女生来试音。”
“怎么回事?”鸣宽强忍着怒气站在英司身边,她咬着嘴唇精神极度紧张。
“我和她通了邮件,全名是小野阳子。”蹲在鼓架旁的英司站起身,汗液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鼓弄好了。”
“我是问要来试音是怎么回事?”鸣宽提高了聲音,她之前从未和英司发过这么大的火。
英司总算是抬头正视了她的眼睛,他摸了摸鸣宽短短柔柔的头发,安慰地说道:“你不能唱,就找她来试试看啊。而且那天你不也说,多一个主唱应该有利于我们发展吗?”
“但是这也太突然了,”鸣宽急躁地用手掌扶住额头,她眯着眼睛又艰难地开口,“而且总得考虑别人的感受,如果她……”
“我有传邮件问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英司宽慰地拍了拍鸣宽的肩膀,然后从背包里翻出茶饮料来喝。
对话就这么中止,几个人都没再开口。
哲夫翻着安娜新写的曲子,那是一首节奏舒缓的慢歌,他用键盘把主音弹了出来。此时不搭调的鼓聲却突兀地在练团室里响起,鸣宽放肆地挥动手臂,紧密的鼓点越来越快,几乎让人窒息,就在哲夫皱着眉头停下按动琴键的动作时,练团室的门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女生,穿着长长的棉质衬衣,蕾丝下摆缝制得很精致。她提着皮质的方形小包,眼神不安地望向里面。那是小野阳子,和鸣宽聲音一样的女生,她还是来了。
鸣宽看着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惊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寻的意味。本以为这个女生一定不会来到这里,她一定会避开远远的,而现在情况完全被逆转,鸣宽已经弄不清楚了。
那之后,小野阳子在练团室里也没有开口唱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练习,既没有尖叫喊好,也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英司没有再提到关于音乐祭的问题,只是在结束后邀请她和他们一起回公寓吃午餐。
小野阳子没有拒绝。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愿不愿意来唱?”英司对着阳子解释完关于音乐祭的事,询问她的意见。
正喝着果汁的阳子,慌忙把手里的玻璃杯放下:“我觉得还是让矢泽小姐唱比较好,她是打鼓的,跟我比起来肯定对音乐了解更多。”
“但是她不愿意唱,”哲夫用勺子在锅子里找自己喜欢的蛤蜊肉,但几次都只捞到鱼丸,于是丧气地挠了挠头,“而且我们是一次也没听过鸣宽唱歌。”
“貌似连生日歌都没唱过。”英司推开窗户,对着外面抽起烟来。
“刚才练习的时候,总觉得矢泽小姐给人的感觉很震撼,”阳子看着木杯子里一口未动的乌龙茶,自己的面孔映照在上面,“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爆发的能量却惊人。这样的矢泽小姐,唱歌一定很好听,我很想听她唱唱看。”说完她温柔地笑了起来。
玄关处传来了开门聲,绫纱从工作的地方回来了。安娜和英司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绫纱听到了聲响,笑说:“我自己可以进来,没事的。”她摸索着换上了拖鞋,然后把挎包放在了沙发上。
这边的话题还在继续,哲夫终于捞到了美味的蛤蜊,他边吃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
“阳子,你的腿是怎么搞的?”
“小时候发生的事故。”阳子只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看着绫纱问,“她也是你们乐队的?”话说到一半才发现了对方的特殊,于是有些尴尬地又低下头去。
“她是和我们合住的朋友,”安娜起身扶绫纱在桌边坐下,又端过英司帮忙倒好的果汁,“她的眼睛失明了,和你一样,也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故。
才放晴不久的东京,因为南下冷空气的影响,开始下起了暴雨。蚕豆大的雨水汇聚在雪还未化的道路上,它们疯狂如洪水般染湿了整座城市。
“我陪你去吧。”傍晚鸣宽准备出门的时候,英司拿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跟在她身边。
鸣宽扣好了绒外套的扣子:
“你还是休息吧,我自己没问题。”
“外面下大雨,”英司已经穿好了鞋子,他把鞋柜上的钥匙装进口袋里,“而且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鸣宽没办法再拒绝,只能任由英司锁上门,两人一起走出了公寓。
十字路口的行人朝着自己的目的地疾走而去,他们交错穿行,鞋子击打地面带起了水滴。不远处的车站挂钟上,时间已经是二点过半,鸣宽被英司拉着奔跑过灰白相间的斑马线,不知为何整个身体都有些发软。
“我总有种错觉,”鸣宽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盒热牛奶,把其中一盒递到英司的手上,语气有些飘忽不定,“每次来看弟弟的时候,天气总是这么差。就像我看到他一脸漠然,却依稀感到他干涩的眼眶里鼓满了泪水一样。”
风把由屋檐上漏下的雨滴吹散,鸣宽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湿了的袖口,没头没脑地说:“果然像泪水。”
“别想太多,现在天黑得早,快走吧。”英司撑开伞,率先走进雨水里。
公寓的白色外墙已经有些发黄,屋顶上排列着褐色的瓦片,唯一能看见的两扇窗户都紧紧关着,透过浅色系的窗帘,有少许光线透露出来。
“你上去吧,我在楼下等你。”英司和以前来的时候一样,在楼下等待鸣宽。
楼栋里的白色墙面上有夸张的涂鸦,看起来像是被用白漆覆盖过一次之后,重又喷画上去的。鸣宽的脚步显得很沉重,站在她身后的英司,能够猜到她此刻迷惘的表情。
鸣宽并不常去看望弟弟,有时一月去一次,有时一连三个月都不会去。这不是因为鸣宽不爱自己的亲弟弟,反而她对弟弟心怀愧疚,毕竟他变成现在这副颓丧的模样,也有大半是她的错。
鸣宽说她已故的母亲相叶西奈,曾经是一位歌唱家。她从鸣宽和弟弟小的时候起,就开始培养他们唱歌,但是由于鸣宽对唱歌实在没有天赋,继承母亲歌唱事业的担子就落到了弟弟身上。母亲对孩子很苛刻,弟弟吃了很多苦,而他终于在上高中的时候爆发,一个人搬了出去。弟弟总是做时薪很高却很辛苦的工作,等拿到报酬后就买了零食呆在家里,能够一个月也不踏出门一步。
鸣宽去看望他的时候,也常常被当做透明人,只有少数时间他会问鸣宽要钱或者让她帮忙订外卖,而他自己则不停地玩游戏。房间里充斥着难闻的霉味,快餐盒和啤酒罐子丢了一地。衣服长时间堆积不洗发酸的味道让鸣宽作呕。她却还是努力摆出笑脸,对着自己的弟弟温柔地开了口,手边的保温瓶里是特地为他熬的红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