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前面中庭里凭空卷起奇怪的旋风,咣当,西厢房的一扇雕花窗被吹开,发出响亮撞击声。
柳梦海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朝洞开的窗户看去。外面夜色无边,寒气一层层涌入屋中。可能睡眠过于深沉,他感觉头昏沉沉地,身体疲乏无力,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右胸口又在隐隐作痛,那里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平时没什么异常,但每当睡梦中,身体的其他感官薄弱时,它就变得敏锐。往事也同时在心底沉滓泛起。
柳梦海压下不愉快回忆,推开门,走出屋子。
今夜万里无云,月亮和星辰灿烂,从它们的位置判断,现在大约为三更天左右。周遭的景物清晰可辨,柳梦海发现,中庭内七间房子,除了自己刚走出来的那间,其余都挂着锁。而他记得很清楚,几个时辰前老头儿带领入住时,全部房间门仅虚掩而已。
锁挂在门外,意味着屋内无人住。
柳梦海略感困惑,难道梅花观里真的只有老头儿一人值守?瞧整个儿环境,十分地干净整齐,门窗上油漆也有八九成新,显示出香火旺盛、财源充足。那老头儿一副糊涂模样,怎应付得来?
他开始转悠闲逛,从前面的三清主殿,到旁院的灵官文昌殿,一处处寻觅。每一间房屋都铜锁把门;趴在窗缝上觑看,里面黑洞洞,深不见底。
奇怪,白天从田野上远望时,道观并不大,被矮墙围住的似乎只有十几座建筑;而此刻,却像走进庞大的迷宫,一条条青砖小路如蜘蛛网错综复杂,那些神殿诡秘莫测,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柳梦海感觉后脊背发麻,好似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有一个怪物即将冲出来,把他扑翻在地。当转过甬道拐角时,好几次他突然回身,试图揪出跟踪者;然而一无所获,天井里空荡荡,月光清幽如水。
不知不觉间,来到道观最后面西北角,一道月亮门挡住了去路。
“后面的小花园是禁地,闹鬼,请公子不要擅入”,老头儿的警告在耳边响起。
先前因旅途劳累,柳梦海没细想,此刻却意识到有诈。道观的日常业务即镇妖驱邪保一方平安,自己闹起鬼来,实在是滑稽。即便真闹鬼,也断无透露给外人的道理,一旦传出去,还怎么骗信徒香火钱。
月亮门没上锁,与门框间露出一条细缝,柳梦海伸手轻推,门吱呀一声荡开,花园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星月光辉下,一棵棵梅树俏立,枝影横斜,风姿绰约。空气中浮动着暗香,那些羊脂玉色花朵,在夜色中泛起光泽,美不胜收。透过掩映的枝条,可以瞧见不远处露出八角亭的飞檐。
便在此时,细微的哭泣声再次响起,方向正是凉亭处。
柳梦海急忙朝那边走去,这小花园也与外面的布局一样,看似简单实则幽深,小径曲折蜿蜒,老半天仍未抵达凉亭。而且,还越来越远了,亭子已完全看不见,四周围全是纷乱的花枝。
香气越来越浓,令人有些眩晕起来,伴随着飘若蛛丝的呜咽声更增诡异。
柳梦海迟疑不定,想打退堂鼓返回住处,脚下却又惯性地向前走了七八步,转过一片树丛。顿时,面前豁然开朗,一块场地凭空出现,八角凉亭位于中央,旁边竖立着几块太湖石。亭子里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从侧前方望去,她的脸轮廓分明,凤眼桃腮,鼻子小巧坚挺;头顶青丝高挽,斜插翡翠银丝步摇,既彰显富贵又不失素雅;苗条的身体上裹一件银狐皮披风,表面缀满长长的雪白的毛。
这个女子,竟然与瓷枕上的游园仕女有七八分像!
美女坐在石凳上,支着胳膊肘,托腮仰望月亮。她可能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霎时间神色大变。
“啊——”美女发出短促的尖叫,用手捂住嘴。
柳梦海走到两丈外,施礼道歉:“小姐勿惊,在下是借住道观的旅客,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冒昧打搅了。”
美女露出惊讶的、不敢相信的表情,身体激动得摇摇欲坠,似要昏厥一般。片刻后,她猛然起立,从亭子中飞奔出来,到柳梦海身前拉住他的衣袖说:“郎君,你……你终于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柳梦海莫名其妙,收袖子后退,欲挣脱开:“小姐,你认错人了……”
噗嗤,美女破涕为笑,跺了跺脚娇嗔道:“你这个狠心冤家,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开玩笑,小姐,我真不认识你。”
那小姐僵住,脸刷地惨白,抬起头定定看着柳梦海的眼睛,颤声说:“你,你变心了,不肯认我么……不,不要抛弃丽娘,柳郎……”
说着,她扑在柳梦海身上,紧紧搂住他。
当此情境,柳梦海狠不下心再生硬推拒,并且,怀里那温软的身子散发出致命诱惑。披风下似乎只穿了一层薄绸衫,隔着狐狸皮,能感受到内里细腻的肌肤,叫人血脉贲张。一低头,便能嗅到发丝中的阵阵清香。
美女似想起了什么,又松开胳膊,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手心。月光下瞧得分明,那是一根紫金簪,约大半个巴掌长,造型为凤凰。
柳梦海像被闪电劈中,目瞪口呆。金簪子不是被那人抢走了么,怎会在女子手上?她称呼“柳郎”,从何处知晓自己的姓?
“柳郎,这是我们当初的定情信物,你不记得了?”
“记得,当然记得……”柳梦海喃喃复述,目光着了魔似地被紫金簪牢牢吸引,难以拔开。
“分别大半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这簪子一直随身珍藏,舍不得戴,只盼有一天能重会。柳郎,带我走,我们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