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4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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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叫铜锣,爹娘取名时希望娃能一辈子响响亮亮,可是我六岁那年发了场高烧后就再也发不出声了。被卖到邝府做下人二十多年,他们都叫我哑锣,虽不能言语,但我心里比谁都敞亮。
邝家田产众多,又经营药材,握着本省南来北往的物资运转,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这些年外头闹战乱,光景不如原先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邝家门庭排场一点都不逊脸面。邝老爷有五房太太,个个都不省心,争风吃醋从来没断过,还窥视着家族的生意和传家宝。邝家的宝贝叫黝木印,是从四五辈前的当家人那里传下来的,平时放在一个铜匣子里,锁在书房的柜子中,钥匙只有邝老爷一个人有,贴身带着。要是有客人慕名来赏,老爷就带他们去书房里瞧,但会先把窗户幔子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从外头纹丝不见。
我干的活是打水烧水,每晚都把热水送到主子们的院里。
先送长院的,大太太已不在了,大少爷屋里的灯还亮着,他眉目清秀,又擅吟诗作画,以后肯定像老爷一样风流;再端热水去二院,听说老爷年轻时是跟二太太相好的,但家族逼着他先娶门当户对的大太太,二太太等了多年才有个名分,却发现老爷是个处处留芳的情种,慢慢的心就冷了,整日吃斋念佛;给三太太送热水可得当心,她娘家是做小买卖的,分钱厘尺算得清清楚楚,精明世故,牙尖嘴利;四院一般熄灯最晚,因为四太太喜好读书,她出生于大贾世家,心高气傲,若不是家道中落,断不会嫁给别人做小。她上次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不爱出门应酬;五太太是个风尘女子,姿色婀娜动人,又会哄人开心,老爷娶了她不久,新鲜劲还没过,最常来她这里,漂亮的首饰衣裳一批批送过来,为此,其他太太们没少说醋溜话。
服侍完所有人,我一个人摸进黑黢黢的屋里躺下,望着窗外星星和月亮相依相伴,眼角慢慢润了,我又想她了。
是果果吗?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白皙的脸,却咋样都够不着。果果,你去哪儿了呀,走也不跟我说声,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掉眼泪。我想跑过去抱住她,她却越来越远,像个风筝一样飘起来,我够也够不着……
窗外咣当一声,该死的野猫打断了我的梦。在潮湿的枕头上,我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跟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打转。
果果名叫白果,老爷经营名贵中医药品,给家里的女仆都起了草药的名字。她最早是服侍大太太的,原本有个上门说亲的,一合八字说她命数短折,对方嫌不吉利不要了,她的婚事就耽搁下来了。后来府里迎来了柔弱娴静的四太太,讲究细致,人手不够,她就调给了四院使唤。
有次我被炉盖子烫了腿,穷人家的娃多不在意小伤,咋知几天后居然发炎溃烂了,疼得走不动路,然后又引发了高烧。我躺在床上寻思着要是这条贱命上天想要就收走吧,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醒来后,烧退了,果果正搓洗着我染了脓的布单,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低头一看,腿上还敷着厚厚的药膏。后来才知道,她一整夜没合眼,给我换药喂水,要不是她,我早没了。从那之后,我跟她就好上了。
果果心地善良,平日里省下点散银小票都用来给我买东西,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我计划攒够了赎钱就带她走,回乡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狠心,我唯一的亲人也被夺走。
一年前,我和一批脚夫随老爷去边疆卖药材,临走时,我紧握她的小手,她咯咯的笑。边疆的苦日子里,我一有空就会想起她,想着她吃饱了吗,睡好了吗,心里挂念得不行。出发时正值府里喜庆的时候,最得宠的三太太又怀上孩子了,不久四太太也有喜了,老爷发话了,谁生下的是儿子,传家宝就给谁,一时府里议论纷纷。
谁知道,老爷不在的几个月里,府里却翻天覆地。先是三太太不慎摔下楼梯,艰难的早产后生下一个孱弱的女婴,紧接着四太太院里起火,仆人死伤好几个,四太太在混乱中跌伤被踩,肚里的孩子没了,几天后,忧虑过度的大太太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
我们推开府门的时候,白帐子漫天飞舞,哭声淅淅沥沥,转眼间喜事成了丧事。大家都为大太太戴孝的时候,没有人理会我内心撕裂般的痛苦,果果在那场火里死了,我只见到一具冰冷的尸首。
本来我也想着不活了,可是这个事,我越想越蹊跷,怎么有这么多巧合接连发生,这些事跟果果的死有没有关系?不行,我不能让她白死。别人可以像碾碎蚂蚁一样对待她,但她是我的宝贝,我得活下来,为了给她一个公道而活下来。
天麻麻亮我就起身去打水,迎面碰上了白芍,她扇着帕子,歪了歪樱桃般的红唇,低声凑过来:“最近老爷是不是总去五太太那?”
我呆呆地盯着墙面,默不作声。
“问你话呢,倒是点头或者摇头回个信啊,跟个木头似的。”她把手上的镯子转了转,用帕子慢悠悠地擦着,“我说啊,这窑子里出来的姐有什么得意的,要不是使了什么迷魂妖术,老爷才不会收了她呢。”
她精巧的下巴往旁边一挑,“可不是我要打听啊,是三太太要打听,眼看着老爷对她又慢慢亲近了,她还想追个儿子呢,现在五太太插进来了,天天霸着老爷,她那边气可是不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