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和叔齐衣衫褴褛地走进山下的集市。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很多。很多临近村镇的人都来到这里,每个人都穿得干净整洁,大家脸上笑呵呵的。一个有六七百年历史的王朝结束了,但没人来得及伤心。
“咦,这不是公子允和公子智嘛!”有人认出了他们。这里是孤竹国的属地,在他们从王位逃走后的很长时间里,人们还在谈论他们。
众人围上来,不停地交谈着,但没人敢向他们提问。
“不错,我们就是公子允和公子智,曾经是你们的王。”伯夷朝人群喊道,“如果你们还尊重我们,请让开道路。”
人群没有让开。
“说两句吧。”一个声音高喊。
“对,说两句吧。”其他人开始响应。
“说什么?”伯夷扬起干瘦的右手,做出让人群噤声的手势。
“说吧,我们想听。”人群中又有声音喊。
叔齐朝伯夷点了点头,“那就说点儿吧。”
伯夷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环视四周目光殷切的人群,用非常庄严的姿势让人群让开路,然后和弟弟走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店铺前,缓缓地转过身,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围观的人。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小孩的啼哭声和家长低声训斥孩子的声音。
“我——”伯夷声音洪亮地说,然后又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那干瘪的眼袋和不停起伏的鼻翼。他黑灰色的单薄嘴唇一动不动,如同阻塞河流的大坝,在那岿然不动背后的是汹涌的浪涛。
“我们——”伯夷又开口了,“我们曾是孤竹国的领主。我们的君主,我们因崇敬上天进而崇拜服从的君主,是天下万物的主人。我们作为臣民,都应该遵从他,爱戴他,对他不可僭越,不可背叛。现在,从西方来的叛贼,以礼仪道德的名义杀死了他。牧野之外,士兵流淌的血液可以让旗杆漂起来。姬发,你们的新君主,在父亲死后,没有在家守孝尽忠,而是抬着父亲的棺椁,起兵戈,去攻伐自己的君主。在帝辛死后,姬发还侮辱他的尸体。这样的君王,不忠不孝,满嘴仁慈却让人们血流成河,号称宽大为怀却毁伤尸体泄愤。我们厌恶帝辛——或者说是纣王——的暴行,但对虚伪的姬发我们却更加不齿!”
伯夷停下来,微微地喘了口气,扫视四围目不转睛的人群,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道:“我们不接受周朝的一切——它的君主,它的奴役,它的恩惠。它的一切,我们都不接受!”
人群嗡嗡地开始议论起来。他们不知道对于伯夷的话该作何反应。其实他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希望他会说什么。也许谈谈庄稼,聊聊天气,也许是些生活的教益,但不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一切都不接受’是什么意思?”有人不确定地问。
“一切,就是一切。”伯夷有些可怜地看了看周围迷惘的人群,“我们兄弟二人在姬发登基之后,没有再穿周朝的一寸布,没有再吃周朝的一粒粮食。”他傲然站在高处,那佝偻的身躯就像立在地里的青铜长戈。
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样也可以吗?”
大家交流着,互相确认着彼此的难以置信。
“那你们再也不会吃了吗?”
“一粒都不吃。”伯夷斩钉截铁地说,并将叔齐拉到自己的身前,搂着他的肩膀,满脸骄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