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南希·克雷斯 刘未央
来源:《科幻世界》2017年第09期
栏目:世界科幻
我叫吉尔。我身处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要去的目的地更是让你难以想象。如果你认为我是因为喜欢才会到这般境地,那你一定是个疯子。
其实疯的是我。你——或者你们——是永不可能读到这些文字的,可我手边有纸、有铅笔,还有时间,用不完的时间。因此我会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记下来,并尽量做到如实而详尽。
一句话——为什么不呢?
一天早上,我早早出去觅食。单身女性凌晨时外出才最安全。这个时段,拉帮结派的毛头小子已然睡下,因相互打架而倦极入眠。城里的垃圾车还没来,虽然这意味着前一天的垃圾已经被层层挑拣,但也意味着难民营中的大多数人不会此时出来搜寻。通常我都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从某个菜园里偷拔的一根胡萝卜(为了够到它,我的胳膊会被带刺的铁丝网刮出血)、因为藏在一堆破布和玻璃底下而被忽略的土豆皮、基地大兵随手丢弃的半满的炖菜罐头。在“圆顶”附近执勤的大兵经常都是马马虎虎的。他们无所事事,整天闲得发慌。
那天凌晨凉飕飕的,但天气不错,有点白雾,太阳一露头就会散去。我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御寒,还套上了靴子。听人说昨天运来的垃圾量很大,所以我满怀希望。我走到常去的地方,这里的垃圾满到快要挨着“圆顶”的外壁了。也许我能找到面包,甚至一些不太烂的水果。
然而我找到的是一只小奶狗。
它的眼睛还没睁开,在没长草的土地上蠕动着,一团棕白相间的身体瘦得皮包骨,小尾巴毛茸茸的,旁边有一条浸过水的毛巾。是哪个多愁善感的傻瓜将小狗留在这儿的?还指望……什么呢?这不重要。再瘦也是块肉,我把它捡了起来。
太阳升上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破开了雾气。
我讨厌自己被伤感攫住。我讨厌它,因为伤感是危险的,违背了“吉尔生存法则”中的一条。我能连续几周、几个月一点都不想战前生活。既不去回忆,也不去感受。一旦有些东西触动到我时——比如一朵开在垃圾场的花、一阵鸟鸣、一片澄澈的星空——伤感就会攫住我,仿佛一列已然绝迹的磁悬浮列车一般朝我撞击过来,要是这里面还包含了幸福的记忆,伤感就会愈发刺痛。我消受不起幸福,因为它总是标着天价而来;我甚至也消受不起伤感,特别是由活生生的生物所勾起的伤感,所以我顶多只会被花朵、鸟叫、霞光之类的东西触发伤感的情绪。我是不会为一条小狗伤感的。我还是想吃掉它。
就在这时,我听到背后有响动,转过身,只见“圆顶”的外壁正在打开一个口子。
谁知道外星人为什么要把它们的“圆顶”停在垃圾场、废料坑、核辐射城市的附近呢?谁能理解外星人干的任何事?
难民营里的人普遍相信,战争是由外星人发动的。而我却不是那种足以上当的小年轻了。挑起战争的是我们,就像全球变暖和生化灾害的罪魁祸首也是我们。直到战争结束后外星人才出现,东海岸罗利[1]以北的城市全部毁于战火,难民如泥石流般涌向南方。我就是其中之一。飞船就是在此期间登陆地球的,之后变形为巨大的灰色“圆顶”,犹如倒扣的碗。传闻这样的圆顶有很多,别的国家也有一些。从飞船中下来的军队朝我们的军队派出坦克、投掷炸弹,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难民们就用子弹、燃烧弹、祈祷、涂鸦、烛光守夜、祈雨舞还以颜色。然而不管什么东西一沾圆顶就会滑落,而圆顶只是屹立着岿然不动,屹立着,屹立着,日复一日。三年后,它们还安安静静地待在老地方,门户紧闭——当然也有流言说圆顶打开过。哪儿都少不了流言。我心里总有个小小的错觉挥之不去: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圆顶。谁会来造访我们呢?
那个开口很小,顶多舷窗那么大,离地约六英尺高。我只能看到里头灰蒙蒙的,跟外壁一个颜色。有个东西由内钻出,朝我快速滑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是个机器人:一个蓝色的金属球状物,底下还挂着一只吊篮。它悬停在我脑袋前一英尺处,说:“用这些食物换这条狗。”
我本该撒腿就跑,或大声喊叫,或者至少——最少的最少——也应该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人,我都没有。篮子里盛着一堆新鲜果蔬,有绿油油的生菜、深紫色的茄子、像上过漆般锃亮的红苹果,还有桃子……我垂涎欲滴,根本迈不开步子。
小狗在呜咽。
我妈妈过去常做鲜桃派。
我把食物收入拾荒袋,又把小狗搁进篮子,退后几步。机器人飘回圆顶,开口随即关闭。我急急忙忙赶回我那没窗户的瓦楞铁皮窝棚,一直吃到肚子里一点也塞不下为止。我就这样睡过去、醒过来、继续吃、再歇息,一直蜷缩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这顿果蔬盛宴唯一留给我的就是跑肚拉稀,可是,值了。
哦,那些桃子。
两周后,我又带了只小狗去圆顶,这是垃圾场深处一窝奶狗里唯一的幸存者。不知道它们的妈妈经历了什么。我不得不在圆顶外等了很久,才等到“蓝球”出来用吃的换走小狗。很明显,必须要等到四周无人时,圆顶才会开启。它们在害怕什么呢?善待动物组织可不会来这里抗议。
注释
[1] 美国北卡罗来纳州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