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用三只桃子跟一个老头换了条长癞子的小贵宾犬。我们俩没有对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他眼中含泪。他蹒跚着匆匆离去。我把小狗关进窝棚,它显然不愿搭理我。次日凌晨,我带它来到圆顶。它想逃走,但我在它磨损的项圈上系了根绳子。我俩在东方的天际渐渐泛白之时,相互嫌弃地坐在圆顶前等着。远处响起枪声。
我从没养过狗。
圆顶终于开启了,我紧握狗绳对机器人说:“不要水果,不要蔬菜,我要鸡蛋和面包。”
机器人又飘了回去。
我马上骂起自己来。鸡蛋?面包?我疯了吗?居然推开了本可以得到的东西?想想生存法则的第一条啊。现在啥都没了。鸡蛋、面包……真是疯了。我瞪了眼小狗,还踢了它一脚。它尖叫,显得很生气,要咬我靴子。
圆顶再次开启,机器人向我滑过来。天色尚暗,我看不清吊篮里有什么。实际上我连篮子都没见着。的确没篮子。球状物伸出两条机械触手,分别抓住我和小狗。我大喊大叫,触手却越抓越紧。接着我就腾空而起了,下边那条傻狗也开始狂嚎。我们俩被抓着穿过外壁,进入了圆顶。
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一间噩梦般的房间,充斥着噩梦般的声音:狂吠声、尖叫声、呜咽声、磕牙声此起彼伏。我猛然惊醒,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待在一张悬浮的平台上,底下是一群狗。大狗、小狗、老狗、奶狗、病恹恹的狗、看上去倍儿结实的狗,一律冲我亮出四十二颗牙——我怎么记得这个数字?打哪儿知道的?其中最高大威猛的几条虽然暂时还咬不着我,但正在使劲。
“你运行正常。”蓝色金属球飘到我身边说,“现在我们必须开始了。给。”
篮子里盛着鸡蛋和面包。
“把它们带走!”
蓝球听话地飘走了。
“不是吃的!是狗!”
“怎么处理这些狗?”
“关进笼子里!”一个又黑又大的家伙——德国狼犬或拳师犬还是别的什么犬种——快要咬到我脚脖子了。再来一口恐怕就能得手。
“笼子,”金属球用毫无抑扬顿挫的机械声音答道,“好的。”
“狗娘养的!”狼犬高高跃起,眼神望着我的大腿而来,黏黏的唾液甩在了我的裤子上,“把这该死的平台升高!”
“是。”
平台升得如此之高,我不得不低下头,免得撞到天花板。我越过台沿往下看……不,这不可能。但这确实发生了。地板上长出直直的竖条,竖条顶端又生出横条,横条两两交叉变成网格……短短几分钟,这些凶巴巴的狗每一只都被单独关进了大小正合适的笼子里。
“现在怎么做?”金属球问。
我看着它。就我所知,我是第一个进入外星人的圆顶的人类。我现在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跟一笼笼野狗还有一台机器人待在一起……现在怎么做?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为那一下短促的结巴懊恼不已,暗暗发誓绝不再犯。生存法则第二条:不可流露恐惧。
话说回来,金属球能感知到恐惧吗?
它说:“这些狗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
“是的。”
我又朝下瞧了瞧那群向上仰望口涎直淌、乱吼乱叫的狗。网格笼顶有多牢?“你想让它们怎么样?”
“你想看演示片吗?”
“现在不看。”生存法则第三条:绝不盲目行动。
“现在怎么做?”
见鬼了,我怎么知道?但我闻到了面包味,我的胃投降了。“现在吃饭。”我说,“把篮子里的东西给我。”
它照办了。我猛扑到面包上,就像饿狼扑向鹿。底下那些狼的亲戚嗥得更凶了。吃完一整条面包后,我回头问金属球:“那些狗吃了吗?”
“是的。”
“你给它们吃什么?”
“垃圾。”
“垃圾?为什么?”
“在地狱里它们吃垃圾。”
连机器人都把这里当成“地狱”。一阵恐慌袭来,我强自镇定。要想生存就必须时刻保持冷静。“给我看看你是用什么喂狗的。”
“是。”话音刚落,一部分墙面开始融化,垃圾瀑布一般涌入室内,填满了犬笼间的空隙。我看出来了:这和我每天翻捡的垃圾堆没什么两样,是从一座我已无法想象的城市中,或者那座一靠近就会挨枪子的军事基地里运出来的。带血的破布、战前留下的罐头盒、粪便、塑料袋、枯花、死动物、坏掉的电子设备、纸板、蛋壳、纸、毛发、骨头、腐败的食物残渣、玻璃屑、土豆皮、泡沫橡胶、蟑螂、开了口的运动鞋、破家具、玉米芯子……这股气味让刚刚饱餐过的我一阵作呕。
“你就用这些喂狗?”
“是的。在地狱里他们吃这个。”
哦,原来“地狱”是指外面。外面的野狗当然吃这些,因为只有这些。可金属球生产得出那些给过我的水果、生菜和面包。
“你必须给它们更好的食物。它们在……在地狱里吃这些,那是因为没有别的可吃。”
“现在怎么做?”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的反应速度也太慢了,而只有反应快的才能活下去——金属球的决策能力有限,词汇量也有限。不过它还是造出了笼子、面包和水果——不是吗?不然那些东西会是在圆顶内某座只能想象的神秘花园里长出来的吗?“你必须给狗吃荤的。”
“肉?”
“是的。”
“不。”
还是那种机械的声音,但这句“不”说得斩钉截铁。生存法则第四条:留意一切细节。就是说——这里不允许吃肉。没时间追问原因,我必须不断下命令,以免机器人反过来命令我。“给它们吃面包,掺上……掺上大豆蛋白粉。”
“是。”
“弄走那些垃圾。”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