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老鸦又在叫了,嘶哑的声音缭绕在耳边,说不出的厌烦。赵启光翻了个身,却依旧无法感到一丁点睡意,这在过往的三十六年里从未遇到过。只要一合上眼,一种莫名的恐惧便会伴着黑暗扑面而来,无可抵御。“奇怪,我这是怎么了?”他一面自言自语,一边从床头柜里摸出妻子留下的两片安定药物,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他陷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梦境。梦中,他正悬在半空,下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脉,轮廓有几分熟悉,零星的几辆汽车正缓慢地爬行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赵启光努力回忆了一下,却始终记不起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在天上?”他想要伸展四肢,却惊恐地发现梦中的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无法移动,无法发声,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一双眼睛,更可怕的是,就连这双眼睛都不受自己控制,完全没法闭上。他竭力挣扎,想要从这场诡异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却无济于事。
视野中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凯越轿车,这是他家的车。三天前,妻子就是开着这辆车带儿子去三百千米外的岳母家看望老人的,算起来要明天才能回来——想到这一点之后,赵启光不由得有些紧张,视线牢牢锁定轿车,一刻都不肯移开。
忽然,诡异的事情出现了,赵启光的身体急速下落,从数十米的高空一下子降到了离公路只有三五米的高度,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轿车变得无比清晰。紧接着,时间也变慢了,大约变成了正常速度的百分之一,眼前的一幕就像美国大片中的慢放特写镜头,每一个细节都近在眼前,就连汽车扬起的沙粒和轮胎上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赵启光更紧张了,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一定会有极重要的事情发生。
他终于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场景。
轿车开得很稳,始终靠着山崖的内侧——这完全符合妻子一贯的风格。但守法者并不总是安全的,在路过一个岔口的时候,一辆载满巨石的卡车如一座沉重的山岳,轧着双黄线的正中迎面而来,挡风玻璃后面,卡车司机脸上的狠厉要多过惊惧。
赵启光很快便读懂了这种表情。那是一种抉择,在自己与他人生命间的抉择——谁都知道,这种速度下打弯避让的话,那死的一定是自己。
凯越徒劳地减速,新换不久的轮胎在地上划出一条漆黑的S形刹车印。但一切都太晚了,在数十吨的庞然巨怪面前,轿车就像是一片秋风中的落叶,轻轻一碰,便打着转儿飞了起来,掠过半人高的隔离栏,断线风筝般飞向郁郁葱葱的百丈深渊……
是车祸!
赵启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犹如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全身湿透,嘴唇一张一翕。微凉的空气不断灌进胸腔里,一并灌入的还有恐惧和疑惑。这梦太不寻常了,它太清晰、太真实了。如果将大多数的梦境比作一张印象派油画,那自己刚才看见的就是一张五千万像素的高清照片。以至于醒来后,他连凯越侧面的刮痕、地下的刹车印形状、卡车司机拧紧的断眉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打开床头的手机,才4点10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也就是这一刻,他总算想起梦中的那处山路到底是什么地方了,3382国道,妻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一时间,他忍不住想拨通妻子的号码,然而这冲动终究被理智扼住了。
“冷静,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赵启光深呼吸了几下,狂跳的心脏渐渐放缓。“应该是我太担心他们了!”赵启光心想。毕竟,六个小时前自己刚和妻子通过电话,而现在才凌晨四点。这意味着梦中的车祸显然并没有在现实中发生——那是一场白天发生的车祸,尽管他没注意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但总归不是夜晚。想到这里,赵启光翻了个身,重新睡了过去。
这一次再没有噩梦的骚扰,因为已没有任何必要了。
耳边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赵启光惊醒过来,窗外的阳光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他张开左手挡住阳光,右手拿起手机——是妻子的号码。他并没有多想,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这手机主人出车祸了,请问你是伤者的爱人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沙哑男声,对方的语气略有些慌乱,背景里还夹杂了隐约的呜呜声,是救护车的声音。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将赵启光坐起一半的身体激得僵在了那里:“怎么回事?在哪儿被撞的?情况怎么样?”
“3382国道,滨山段41千米处,你还是先过来吧!”对方并没有回答另两个问题,而是直接报了地址。只过了不到两秒,对方又改口了,“等等,别来现场了,直接去新京市第一医院吧!”
“我问人怎么样?!”
“过来再说!”
听筒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赵启光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了,他只记得对方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去太平间吧!”
悲痛尚未完全散去,恐惧已取而代之,望着冰柜里那两具扭曲变形的尸体,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忽然笼罩了赵启光的全身。那个梦竟然是真的!紧接着,潮水般的悔恨与自责淹没了他的理智与冷静:“如果我提醒一下妻子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去思考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怎么会做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