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可是……仙人?”这人瞧上去轻飘飘的,薛梨梨深怕自己呼吸稍稍重一些,便将面前这人给吹跑了,连大气也不敢出。
薛梨梨只晓得,她逮着活神仙了!
她两眼放光,双眸亮晶晶的。
她便与桃桃说,这世间是有仙人在的!桃桃却偏生不信,偏生说她是小时候染了风寒,伤了风,将脑子烧糊涂了。
薛梨梨飘忽忽的,大有一种终于可以死得其所之感,觉着自己终于不枉此生了!
此番从扬州回去,她定得好生拉着桃桃促膝长谈,非谈上他个三天三夜非不罢休!
帝尧目光悄悄落在薛梨梨脸上,轻咳一声。
远处,卷柏走出帐篷,远远向薛梨梨走来。
看见远远走来的卷柏在薛梨梨身后停下,帝尧神色闪过一丝异样,眉峰一皱。
“姑娘?”卷柏在薛梨梨身后轻声喊了一声。
薛梨梨正全身心投入等着那仙君回话呢,冷不防从身后冒出一道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啊?”
她回过头,瞧见是卷柏,这才松了口气,张口问道,“何事?”
卷柏起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吓得薛梨梨以为他也瞧见了那仙君,卷柏却道,“堤坝这处都处理完了,病人也悉数安置好了,姑娘该回去了。”
“都安置好了?缺的药材可都送齐全了?”她脱口问道。
既然出来,必然要将一切安排妥当。
“悉数补齐全了,”卷柏又往薛梨梨身上瞄了两眼,这才继续说道,“姑娘是否……先去换身衣裳?”
薛梨梨闻言,低头一瞧,这才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我先去换身衣裳来,你等我一会儿。”
她在确定扬州县尹的安危后,想是这些百姓虽恨不得将这扬州县尹抽筋剥皮就地正法,却始终有国法压着,不敢僭越,出不了大乱子。便转身进了帐篷。
刚走到帐帘下,她突然想起刚刚那仙人来,再回头瞧去,哪里还有半个仙人的影子。
哎呀!十六年来好不容易遇到的仙人就这么没了!
正遗憾尚未问出那位仙君姓甚名谁,仙号为何,薛梨梨却忽然听见卷柏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声。
掀开帘子的手一顿,再回头看去,正见卷柏将手探进衣裳,胡乱外往外摸着什么。
尚未向他走近,正疑惑间,便瞧见卷柏翻来覆去从背后摸出一条黄鳝……
一摸出来,以为是蛇,卷柏本就白皙的脸刷的一下更白了,跳起来便甩着手将那条“蛇”扔了出去。
一不小心落在了被百姓围攻的扬州县尹头上……
那县尹被围堵的分不出身来,觉得脑门上滑溜溜冰冰凉的,下意识探出手摸了摸。
长街上响起一阵杀猪般的狼嚎……
薛梨梨掺着旁边的卷柏捧着腹笑得花枝乱颤,眼眸弯弯的,像两只弯弯的小船。
卷柏吓得够呛,原本“咚咚”狂跳的心待看清搭在他肩上的薛梨梨后,脸上霎时升起淡淡的潮红。
连忙低下头去瞅着地面。
薛梨梨只顾着看那只沿着抛物线被甩出老远的黄鳝,想是大约是扬州县的水患将附近的黄鳝都给招来了,这扬州县尹真是自作自受。
却没想抬头间,她竟又瞧见了方才离去的那位仙君。
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卷柏身上,脸色阴沉得似要吃人。
她不慌不忙收回搭在卷柏身上的手。
仙君竟没走?
她怎么觉着,这仙君神色不大对,一副想要杀她而后快,要拆她入腹,吃了她的模样?
帝尧目光落在她收回的那只洁白莹润的手上,一瞬即逝。
一言不发,黑着脸腾云走了。
薛梨梨一脸莫名其妙,怎么觉着……仙君火气大的很,莫非吃了火药?
待仙君走后,她笑着在卷柏肩头拍了两下,“卷柏,我去将那黄鳝捡来炼药给你报仇,等我,哈哈……”
说罢,扬声大笑着抬腿便小跑不见了。
薛梨梨同卷柏一道回到扎营地时,尚未进帐帘,砒石便匆匆跑了出来。
看着一脸阴沉着脸跑出的砒石,薛梨梨不由问道,“何事跑得这样急吼吼的?”
“姑娘,国公府齐二公子来了,正在帐子里呢!”砒石一脸阴郁。
薛梨梨惊讶道,“齐青云?他来做什么?”一边往帐子里头走一边问道,“这残垣断壁的,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公子跑来做什么?”
“他、他、他身边……”
砒石支支吾吾的,半天就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薛梨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做什么支支吾吾的,你五大三粗的,何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
“嗳!”砒石没有回答她,狠狠剁了一下脚。
他可被里头那个女人怼得连爹妈都找不着边了!
姑娘是他们医馆的人从小看着长大的,虽不说从小锦衣玉食,可也是打小不愁吃穿,被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奈何他们都是糙汉子,最不得劲的就是嘴皮子功夫,里头那个女人嘴皮子可厉害得紧!
砒石急得说不出话,气的不行,只道,“姑娘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薛梨梨奇怪,遂一把掀开帐帘。刚将帘子掀开半边,瞧见背对这边的背影,便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能将砒石急成这样,嘴皮子功夫不错呀。
齐青云身边坐着的,只见背影的娇滴滴的美人,不是尚书府三小姐又是谁?
堂堂尚书府三小姐,甘愿屈尊降贵和她薛梨梨的未婚夫一道来这荒败的城镇,还能为什么?
答案自然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薛梨梨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
她笑着自他们二人对面坐下,放下药箱,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待喝了一大口茶解了渴,放下茶盏,这才不慌不忙道,“齐二公子怎么来了?”
她假装未认出何三小姐,“这位是……”
“何尚书是我爹爹,薛姑娘不认得我了?不久前我们才在尚书府见过的。”未等齐青云说话,便被何三小姐抢了个先。
“姑娘是尚书府的千金?”
她瞪着眼睛有些迷惑,“小姐怕是在说笑了,薛梨梨何时见过小姐?薛梨梨一介布衣,哪里有那个脸面见得上尚书府千金呀?”
何三小姐原本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
一时之间,收也不是,继续挂着也不是。只得在心中暗骂。
好你个薛梨梨!分明记得她,却装作不认识!难道她堂堂尚书府的千金还想和她区区一个医家之女套近乎不成?
她心中冷哼,出口却十分温婉,“前些日子姑娘可是随你父亲来给我尚书府的管事治病?我们是真见过的。不过,怕是薛姑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不打紧。”
齐青云见她们二人说着,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此时开口道,“梨梨,我本不想来打搅你的,可你跑到扬州来,我担心你的安危,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是呀,青云且还是忤逆了齐国公爷的意思才出得国公府的。倘若不是我恰去国公府,我与青云又几年未见,齐国公让青云多陪陪我,怕是青云现在都还不得法子出国公府的门呢。”
哦,几年未见,青梅竹马啊,实乃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薛梨梨似笑非笑,这位何三小姐东拉西扯的本事果真高,佩服佩服。
薛梨梨懒得去管她肠子里的那些弯弯绕,俗话说,九转十八弯,她都不晓得这个何三小姐的肠子到底有多少个弯,恐怕数都数不清,可不要弯弯肠子太多,结果撸不直了,绞成麻团了才好。
她笑着道,“哦?三小姐原与齐二公子自幼相识?”微微转过身,面向齐青云,嘴角含着笑说道,“三小姐将将回到京都,且又与二公子相识,二公子该做主,尽尽地主之谊,多陪二小姐熟悉熟悉京城才是。”
听闻薛梨梨的话,齐青云面上虽未露出异样,心里头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她的未婚夫,不是何三小姐的未婚夫,她便这样将他随便推给别的女人,他心中当然不大好受。
齐青云道,“你我不日便要成亲,我还是与三小姐保持些距离,免得让人诟病。梨梨,你我不久便要成亲,别总叫我二公子,总二公子二公子的喊,显得我们二人生疏了。”
薛梨梨指尖轻轻叩转着茶盏。她与齐二公子实则并未见过几次面,听闻国公府齐二公子向仁和医馆提亲时,她尚以为媒婆将聘礼送错地方了。
她与齐二公子统共也就见过两回面,一次是在国公府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她背着药箱随父亲路过国公府大门,正巧遇上齐青云从国公府出来。
还有一回便是她跑去云湘书院偷听宋夫子的课,半路遇到了国公府家的二公子。
就那两面,两面过后,她便收到了来自国公府的聘礼。
丈着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曾跑去姻缘楼问媒婆可是将聘礼送错家门了,那媒婆却拍着胸脯用她牵媒三十年的老招牌向她保证绝不可能送错。
她又砸银子买通国公府的看门小厮,那小厮告诉她国公府的聘礼送去了仁和医馆。
薛梨梨半信半疑回到医馆,在床上闭目思索了两日后,才确信国公府果真是将聘礼送进仁和医馆的。
薛梨梨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与二公子且还尚未成亲不说,即便二公子已向我家提亲,但总归我还尚未进齐国公府的门。倘若用如此亲密的称呼让人听了去,蜚短流长的,总归不好听。倘若有人想要借此生事,被人抓了把柄,非要给你我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薛梨梨的清誉受损是小,二公子给人陷构可就麻烦了。”
齐青云沉默下来,薛梨梨此话正中要害,正正说在他的心坎儿上。
他父亲乃为齐国公,他们齐国公府世代袭爵,父亲在朝堂之上也算说得上话,有一席之位。
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齐国公府,就等着他们齐国公府出差错,他们便可逮住了机会咬死不放,将他们齐国公府拉下马来。
便是只有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倘若被父亲的政敌逮住苗头将小事做大,怕是也能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来。
齐青云沉默了一会儿,他的事原是小事,可若是被父亲的政敌拿来做文章,虽不至于将他们齐国公府立马拉下马来,却或多或少有损齐国公府的名誉声望。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蚂蚁尚能吞象,他确实不能拿他们国公府来做赌。
他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妥协道,“如此,那便暂且依你,但我们日后成亲,梨梨你可就得改口了。”
薛梨梨笑了笑,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倘若婚后还不该口,那纯粹是作死!
一旁的何三小姐脸色沉得像铅,俯身凑近齐青云身侧,娇声道,“青云,该回去了,不然齐国公爷该担心了。”
齐青云本不想如此便跟何三小姐回去,正待开口说话让她先回去,薛梨梨却笑着站了起来。
她起身,弯身一揖,“二公子与三小姐回去吧,时辰不早了,二公子三小姐自小被捧着长大,身子也娇贵,未曾吃过苦。此地不是你们该待的。且扬州死去的人数众多,最易滋生疫病,防范不及,稍有不甚,便会传播。二公子与三小姐待在扬州不甚安全,还是回去的好,也免得齐国公爷担心。”
“梨梨……”齐青云站起身正欲开口,薛梨梨却低声打断他,“二公子,人多嘴杂,流言难防。”
齐青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