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梨梨在扬州又停留了七八日,在郊外找到了那女娃娃的娘亲。
扬州暴雨已停,圣上也下旨调遣了新任县尹上任,罢免原任扬州县尹,缴没其半数家财充公国库,剥官夺职。
薛梨梨将病患全部安顿妥善,药材归置完全,新上任的县尹重建扬州,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方才乘着马车安心离开回到京都。
离开京都数日,京都仍旧盛景如初,繁华依旧,谷雨初退,空气里也是湿漉漉的,浸在人身上凉悠悠的,格外舒爽。
抵不住三酉的软磨硬泡,薛梨梨在摊贩处买了个小糖人,塞给它,说道,“从未见过你这般好吃的猫。”
三酉咂咂嘴,只当没听见。口水咽得咕咕响,黏黏糊糊的糖水蹭到薛梨梨衣裳上,一如既往智障儿童欢乐多。
正舔着糖人,在薛梨梨衣襟里拱了拱。不多时,它忽然便不动了。
从衣襟里探出头来,往人群里望了一眼。
大街上人来人往,薛梨梨将将往外走出两步,瞧见人群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仙人?”
她拨开人群疾步走去,奈何人头太多,她走近时那熟悉的影子已没了踪影。
她想,人多眼杂,许是她眼花了?
薛梨梨回到医馆,径直往后院走去。
走到房门口,脚步却是放慢了下来。
她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往房里望了两眼。屋中的物件照旧摆放得干净齐整,一丝杂尘也不见。
薛梨梨有一个习惯,开春起便要在门前洒上雄黄粉,春夏的蚊虫蛇蚁尤其多,尤其屋后便是竹林,雄黄粉有助于祛散蚊虫,驱除蛇蚁。
门槛前的雄黄粉并无异样,不像是人闯进的模样。
她迈步往屋中走去。
房门的正对面靠内安置着围子床,薛梨梨往围子床走了过去。
围子床前置了一个小矮几,靠着围子床的是网背书架,书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医书。
床头有一个小方桌,小方桌上摆放着一个青花的小熏炉,燃烧着除湿祛毒的艾草。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两个马札小凳,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八仙桌。
薛梨梨关上房门盘腿在围子床上坐下,小熏炉里的艾草烧了大半,即将要燃尽。
她盘着腿在榻上的小矮几上将白芷捣碎了,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进小熏炉里。
盖上炉盖,白芷的气味在整个房间蔓延开来。
薛梨梨闻着白芷的气息抖开棉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翻身背着床帷躺下。
院外忙碌的脚步声不断,时不时有人晒药材从她门前经过。
房后的小竹林有喜鹊横亘在枝头唧唧喳喳的叫着。
她闭着眼听着窗外喜鹊的鸟鸣声,有片刻的安宁。
身后幽静如水。
薛梨梨翻了个身,忽的睁开眼坐起身。看着站在她床帏前穿着缥色立式水纹昙花锦裙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眉眼之间的风情不加修饰,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倨傲与轻蔑。
“不晓得是哪家千金?”
面对离奇出现的女子,薛梨梨出奇的冷静与从容。
她道,“擅闯家宅可不是大家风范,瞧着姑娘的身家打扮也并非等闲之辈,贵门名媛如此擅闯他人家宅,传出去恐怕也不好听吧?”
白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她点燃白芷便是察觉出异样,想要引人出来。
可她却不知,此人为何要混进她的房中,为什么找上她?
莫非是尚书府三小姐的姐姐?
这貌美女子莫不是来替她妹妹打探敌情的?
她只听说过尚书府三小姐有个不成器的嫡亲哥哥,排名老二,整日花天酒地,六亲不认。老大乃是尚书府妾室所生的庶长女,从小到大与尚书府三小姐势同水火,水火不容。
那尚书府的庶长女没少受过自己这个嫡妹妹的欺压,不可能来替她嫡妹妹打抱不平。
她可从未听说过这尚书府的三小姐还有哪个姐姐。
“名门望族?”女子听了她的话,嗤笑道,“何等名门,何等望族,皆入不了我眼,凡夫俗子如何能与我等同并论?凡人也想与仙人等同?真是贻笑大方。”
薛梨梨愣了愣。
仙人?这人可与她在扬州遇到的那个仙人截然不同。
关于仙界的话本子她可没少看,自小到大她皆认为仙人便该是仙气飘飘,似弥勒佛爷爷那般宅心仁厚,而仙子则该像紫霞仙子白娘子那般温婉动人,心地善良。
但她确实不似凡人那般身上有浓郁的烟火之气,倒是浑身干净纯澈的没有一丝凡间的杂质。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神仙也是分品种的。
有弥勒佛爷爷那样的,有白素贞娘娘这样的,还有神仙便像她面前这样的,让她浑身都不舒服得很。
“我今日来,可不是同你闲话家常,你既见了殿下真身,便不能随便留你。”
殿下真身?
薛梨梨觉得人仙代沟很大,她可从未见过什么殿下,哪里来的殿下?
安罪名也不带她这般随便的!
能叫做殿下的,一听便知官职定不小。便像人间能叫做殿下的,除了皇室中人薛梨梨想不出还有其他。
但是,她哪里见过什么殿下?
薛梨梨眼瞅见那仙子要动手,眼疾手快从床上跳起,往后退开,“仙子可莫要欺我!我虽是凡人,未见过什么神仙,可话本子却看过不少。俗话说得好,仙凡有别,天界怕是有天规,不可插手凡间事,否则便是触犯天规天条,是要受天界刑罚的。”
“哦?天界之事你倒是知晓不少,”她勾唇笑道,“可惜你不知道的是,凡人不可有关天界记忆,一旦有任何与天界有关,必须消除隐患。便是天帝也不会降罪于我。”她抬手,指间有荧荧蓝光亮起。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薛梨梨晓得总归没有好事,事不利己。她可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进屋前她察觉异样,便留了门,将房门半掩没有上栓。
薛梨梨转身便推开房门,咚咚咚大步朝外跑去,边跑扯着嗓子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放火啦!越货啦!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啊!”
薛梨梨跑进后院,院里头的人正在自己岗位各司其职,瞧见薛梨梨神色慌乱跑出,纷纷将她护在身后。
有人操起后院里的扫帚簸箕筲箕,离扫帚近的操扫帚,离簸箕近的操簸箕,离筲箕近的操筲箕,有的正在轧药材,顺道操起手中轧药材的刀,乱而有序,殊途同归,纷纷将薛梨梨围在正中央,形成一个保护圈。
“姑娘怎么了?”
“姑娘谁要杀你?我们宰了他!”
“姑娘别怕,有我们在,谁敢伤你!”
“大胆蟊贼,胆敢伤害我们姑娘,出来!看老子不宰了你!”
众人一腔愤慨。
那女子见薛梨梨耍起无赖拔腿便跑,边跑还不忘边泼脏水,气得直跺脚,脸都紫了。
谁要杀她了!无赖!简直是无赖!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她气得怒骂一句,“无耻之徒!”飞身便要追上去。
一声威严怒喝却如平地一声响雷,在她身后乍然响起,“锦兆仙子!”
转眼间来人便已挡住她的去路。
那人身后分明有金凤盘旋于上,周身炎炎金光大盛,身上的寒冰之气却仿佛要深入她的骨髓,让人不寒而栗。
“锦兆仙子此为何意?”他的声音似是一块寒冰炼成的寒铁,不怒而威。
“殿下……”锦兆被突然被逼回,被帝尧的气势压迫,转眼便没了刚才那般气势,“她不该持有关于殿下的记忆,若是天帝陛下知晓……”
“此事与你无关。”话未完,便被断然打断。
“殿下可知天帝若知晓殿下私下凡界,会如何严惩殿下?”
“锦兆仙子,本殿说过,此事与你无关,休要本殿再说第三遍。
“对于旁人,本殿向来没有好耐心。”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锦兆心中跳的厉害,“殿下可知,一旦凡人拥有仙界记忆便会被强行更改命术。”
她往薛梨梨的方向看去,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异样,“她本便只剩一魄,倘若命术再被强行更改,殿下可曾想过后果?殿下可想过,即便她入了天玑轮回盘,稍有不慎,便连这最后一魄,她都保不住?殿下这是害了她,也是害了殿下自己!”
“即便如此,也不该你出手。”帝尧眸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气势威压而来,“谁给你的权力?”
“小仙……”锦兆惊得往后退去,“小仙……只是想在陛下察觉之前为殿下摆平此事……”
“是么?”帝尧似有若无看了她一眼,“锦兆仙子倒是有心了。”
锦兆低头道,“小仙不敢。”
帝尧幽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得锦兆心中惴惴不安。广袖一挥,将门重重阖上,“此事与锦兆仙子无关,不送。”
他的声音极冷,冷似冰窖,“但愿锦兆仙子日后莫要再多管闲事,若让本殿知晓,你知道后果。”
锦兆心中一跳,不敢再多言,只低声应道,“是,小仙这便回宫。”
转瞬,飞身便自薛梨梨房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