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山洞中,一身黑衣的男子躺在潮湿的地上。
身下铺着厚厚一层稻草,水汽将稻草浸透薄薄一层,浑身乏软无力。
几次试图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几次扯动伤口,顿时浑身一软,又趟了回去。
山洞口正半蹲着一位穿着衣衫破旧的女子,逆光背对洞内。
前头有一块方形石头,石头上摆满了花花绿绿不知何物的东西。遗漏的阳光自她身旁穿过,零零碎碎的落进山洞内。
听见身后响动,手上正上下捣鼓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
“醒了?”她放下手上砸碎成浆的药草,眸子弯弯的,像一轮弯月,“你发烧了,睡了两日。”
说完,走近他身边半蹲下来,温润的手掌摸上他的前额,感受他额头的温度。
低声说道,“烧了两日,好在烧退了。”
温热的手掌触上额头,男子触电般一顿,胸膛微微起伏。
女子似是未发现这样有何不妥,身子微微前倾将他扶起,靠坐在石壁上。
“你先坐着,我先去将你的药捣了。”
男子看着向洞口走去的背影,想开口叫住说些什么,嘴唇刚要开阖,滚到舌尖的话又咽了下去。
倚在身后石壁上看着洞口捣鼓的背影,没说话,
男子在洞内坐了一会儿,没一会儿便打量起所处山洞四周来。
洞内有流水的声音,约摸这是一处长时间流水溶蚀而成的溶洞。
溶洞内阴暗潮湿,只少许的阳光洒落进来。溶洞内的石壁被流水侵蚀,壁沿十分光滑,亮的发光。
石壁上长满青苔,不时有水滴自溶洞顶上滴答滴答滴落。
绪奕记得,最后一批杀手半路截他,原本他能顺利脱身,谁知那些武器竟是淬了毒的。
他被划破衣衫,刀口碰上肌肤,自他皮肤上划过,他才知刀上有毒。
后来不知是谁路过,他只看清是一名青衫男子与一位白袍少年。
那白袍少年话少,而那青衫男子嘴唇开开阖阖几乎未停过,不知在说什么。
说话与行为皆十分奇怪,十句中有八句他都是未听懂的。
那白袍少年武功较他还高强上几分,不一会儿那群杀手悉数倒下。
他还记得那穿着青衫的男子还蹲在在他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那时他呼吸已然十分虚弱,几乎寥寥无几。
青衫男子手探至他鼻息下,他原以为他会救自己,谁知,他叹了口气,“唉,我不会治病啊,看来过几天还得编写个医生出来带在身边。反正拖走这小子你也是死路一条,”他拍拍他的脸,说道,“兄弟,你还是自生自灭,自求多福吧。阿门。”
随后,在他身侧插了三炷冒着袅袅青烟的香。
双手合十,对天拜了拜……
“这么多兄弟,都投胎去吧,别缠着我。”
嘴唇还不停开阖,似是念着……往生经?
那白袍少年安静站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念往生经,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声不吭。
他原本强撑着一口气愣是没让自己昏迷,结果,那青衫男子一席话,登时让他陷入了沉睡。
后来意识恢复些许,仍旧有些模糊不清。
他只隐约记得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一段路,走了许久方看见前面有一个小镇,还未进镇,便倒在途中失去知觉。
“好了,来,将药喝了。这是最后一次药,喝完约摸你便该痊愈了。”
那女子端着用竹筒装盛的药汁递到他手上,他回神,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
绪奕喝完药将竹筒放在身侧。
面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容貌清丽,圆圆的大眼睛,鼻梁秀气挺直,红唇小巧珠圆玉润,像个娃娃。
“我并非郎中,你身上的伤我只能用一些简单的药草敷上,治标不治本。你中了毒,可我不会解毒,只能用一些常见的草药将你体内的毒性压下。待你伤寒痊愈,你还需得早些出了这洞,去找正经大夫医治才行。”她认真说道。
绪奕背倚在石壁上听她说话,自己开口说话时便有些吃力,他道,“多谢姑娘,不知姑娘贵姓?”
女子笑了笑,“我叫明珠,之前爹娘都叫我阿珠。”
“阿珠姑娘。”绪奕看着她,道,“只是不知,阿珠姑娘为何会在住在此处?”
他方才便打量过,这溶洞内的陈铺摆设像是有人长期居住。而这洞内,除了他,便只有这秀丽的姑娘。
她虽穿着朴素,但身上的气质却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而她方才给他递药时,他观察过她的手,白皙细腻,不似是做过粗活的,倒像是锦衣玉食的官宦人家。
一个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住在这般破败的溶洞内。
阿珠听他的问话愣了一瞬。
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有些伤痛颓然。随即牵起一抹苦笑,“我家中本有百余人口,却不知因何缘由,家中突生变故,百余人口一夜之间全没了。一夜之间,府中血尸遍地,血流成河。父母亲皆不在了,幸我当日恰出家门才逃过此劫。回到家中时……一个人都没了……家中只剩我一人,我是逃出来的。”
说至此,她的神色黯了黯。
“家中只剩……阿珠姑娘一人了?”绪奕有些愕然。
不曾想,竟是百余人口悉数被人全部灭门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百余人口的兴盛家族一夜之间灭门?
阿珠点头,眸色黯淡,“嗯,家中百余口人,只剩我一人了。”
绪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身为男人,自他记事以来便跟在王爷身边,手上沾了数不尽的血。且除他妹妹绪英外,再未接触过其她女子。
对于如何安慰女人,他一无所知。
他唯一安慰过的女子便是妹妹绪英。
当时他们尚且年幼,且又刚被年幼的小王爷带进府中。那时他与绪英在外流浪,天寒地冻,吃不饱穿不暖,瘦成皮包骨头,饿的面黄肌瘦,体若枯槁。
他们体弱,府中孩子见他们又是新来的,便时常欺负他们。绪英常常被那群孩子弄哭,一个人躲在柴房偷哭,他便安慰她。
谁知,他越是安慰,她便哭的越发凶了……
后来,绪英每次偷哭,干脆都直接躲着他,再不让他靠近了。
再后来躲不过他,她索性都不敢再哭。她当真是后来一滴眼泪没掉过。
不知如何安慰,他索性不说话,一起安静坐着。
洞内一时无话,只流水嗒嗒嗒落在地上。
良久,阿珠抬起头,眼中的湿意已经不复存在,眼眸亮晶晶的,笑着说,“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既然我还活着,那我便好好活着。父母亲也定然是希望看见我平安快乐的活着。生活艰辛我不在乎,也不畏惧。我相信,父母亲只希望我能好好保护好自己,保住这条命。如此便够了。”
绪奕看着她一双水晶般的眸子光彩熠熠,闪动着明亮的光彩,牵了下唇角。
虽然那笑容挂在脸上看上去面色苍白,还有些虚弱,但他面容也是少有的俊雅,却异样的和谐。
能看得这样通透,在权力熏天的当今,也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