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济州府大大小小的员外爷就都来到了知府家门外。知府公子相召,那何涛又夸张了言辞,竟然一次找来了百十位殷实地主。
老福叔出府一看,便让他们推选出几人,其他的都在府外稍歇。然后就当先回府通报了大少爷刘思贤。
正美美的睡着午觉的刘大公子,被老福叔叫起,哀叹一声:“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诚不欺我!摊上这么个能折腾的弟弟,以后午睡的机会怕是越来越少了”自怨自艾一番,大公子才往前厅而来。
待得他来到前厅,才刚与早就在此间的刘震岳打了声招呼,老福叔就已经带着五位被推选出来的员外爷来到了前厅门外。
甫一通报,五位员外就被刘震岳请了进去。老福叔这才知道,这件事里还有那位二公子的参与,当下竖起耳朵,听起了墙根。
客气的将五人请进了前厅,一番寒暄客套之后,五位员外的手中,就都被刘震岳发了一套图纸。也不待旁人解释,老于农事的老员外们,就看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黄衣的老者,应是这次的主事之人,捏着图纸口中啧啧有声的赞叹道:“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造此物者,足以与古之鲁班齐名!”
“员外谬赞,此物只是家兄闲暇时随意之作,怎当得员外如此盛赞!”刘震岳一句话就把这些器物贴上了刘思贤的标签。听得旁边正拿着本书装世外高人的刘思贤,一阵无语。又见那几位员外,纷纷称赞自己,也只得堆起笑,潇洒抱拳还了一礼。
“有此器具相助,农忙时节,可节省数倍的人力、畜力,现我兄弟二人欲将此物制出并售予诸位。不知员外们可有兴趣?”刘震岳不想跟这群成了精的老家伙比耐心,开门见山。
见刘震岳是想与自己等做生意,五人自进府以来提着的心,才终于在肚皮中放稳。无非是银钱之事,名目不同罢了,自从得知济州换了父母官,这些人心中便早已有过计较。
心中有了底,一直没敢开口的四个员外里,城府最浅的那个,就抢先说道:“此等神物,二位衙内竟然都愿割爱,我杜宾愿出足钱五千贯,求此神物。”
被人抢了头筹,白须员外忿怒的瞥了一眼那人,也接口到:“老朽李牧愿出一万贯。”再与身后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接着说道:“老朽身后这三位兄弟,乃城西黄理、城北张谦、城南慕容常,皆是知府相公治下之民,亦愿出钱一万贯,以助衙内成事。”
眼见着眨眼间就进账四万五千贯,刘震岳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抬手止住了快步向自己走来的杜宾,高声说道:“这位员外,你那五千贯尽够了,只这四万五千贯的农具,做将出来都要累脱我一层皮,你就行行好,莫要再加了。”
止住了懊恼出钱太少的杜员外,刘震岳哈哈大笑着挨个跟这些老员外们拉拉手,一一道谢。让这些一心想攀上知府大腿的老地主们,颇有些受宠若惊。杜宾更是掏心掏肺的想要再找个由头,把少拿的那五千贯补上,免得在知府公子面前落得不好印象。
宾主尽欢,趁着气氛热络,刘震岳忽然开口道:“其实,震岳在此还有些小事要麻烦诸位德公。”见刘震岳言辞之中极尽客气,五人频频拱手为礼,连说衙内但请吩咐。
“却不是甚大事,前日我自胡商那里购得一些异域作物的种籽,需要良田百亩试种。想着落在诸位头上,不知可否?”
“这……”提到田地,这些拿出万贯家财眼都不眨一下的员外爷们,却开始犹豫起来。概因土地,是其根本,自古以来,只土地为恒产。不论是财阀世家还是升斗小民,土地都是其最不可舍弃的财物。
看几人的神色,就知道这些财主们守财奴本性又发作了。刘震岳倒是也不急切,偏偏倒倒的斜倚在太师椅里,语气悠悠:“本衙内也不白要你们的,现济州地界每亩良田作价四贯,我十倍予尔等,再凑个整,百亩良田便作价五千贯。只有一则,这百亩田地要是十足十的良田!否则,本衙内可是不依。”
五人闻言才惊醒过来,眼前此人可是知府家的衙内,百亩良田而已,别说是五家分派,就是让他们其中一家出了,不也是得乖乖敬献!?当下哪里真敢要这位衙内十倍还有余的买地钱,都是急忙满口答应下百亩良田之事,钱却是坚持不敢受。
这半天一直在旁边拿着本书摆造型的刘思贤,见刘震岳在几个老员外的谦让下,很有些顺坡下驴的意思。不由皱起眉头,心道:“买下可以,若是白白要了,那这强索良田的污名可就坐实了!自家父亲向来克己奉公,这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和二弟哪里有好果子吃!?”
当下将书一合,在手心拍打两声弄出响动,见众人都看过来,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就按二弟所说,百亩良田作价五千贯,否则此事作罢!”说完,甩给自家兄弟一个‘差不多行了’的眼色。
大衙内一爆发,刘震岳这个二衙内一下子就垮了台子,只能翻着白眼去看前厅的顶子。知道自家这位哥哥是担心落人口实,刘震岳对此却是很不以为然。
看着一身文人气质的大衙内,五位员外也一时难以应变,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时喃喃无语。
“今日所说两桩事,都由我父与我一力作保,诸位所购得农具,月内即可送到府上,卖地之五千贯,明日来府上自取。今日就到这里,各自散去吧!”
陡然被下了逐客令,五位员外却无一表现出不满,反而一脸恭敬的抱拳躬身缓缓的退了出去。宋朝文人地位颇高,孤傲、狂放,是文人的特权。五位员外都以为自己几人与二衙内谈了这半天商贾之事,已经惹的这大公子不耐了!
文人清高,厌恶商贾的唯利是图,更是将天下四民分为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为卑贱!身为地主的这几位员外,绝对不会想与商人的身份扯上半点关系!
一旁的刘震岳看得直胃疼,自己嬉笑怒骂,还努力装纨绔,废了半天劲,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让这几个老家伙表面上对自己恭敬。而自家大哥一身王霸之气的站出来,只以文人的孤傲摆了个造型,然后丝毫不给面子的说了两句话,就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敲定!实在是打脸!
都没等到第二日,下午人群便接踵而至,这些人都是挑着整担的金银直往府上撞!想来是午间府外那百多名员外得到消息之后,也都踊跃的订了一批农具。待得家丁禀告过老夫人,老夫人又找兄弟二人各自问过之后,知道这是两个儿子凭本事挣来的,老夫人这才定下章程,搬空内院的两间厢房,改作府中银库,才放下了这许多银钱。
登记,造册,为所有人盖上印有知府衙门钤记的收据之后,老福叔的腰彻底累断了。但他还是喘着粗气,一遍遍的看着账册上面的那个数字——二十三万五千贯!与这海样的金钱比起来,账簿旁边那一百亩良田的地契,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
整整在钱堆里待了一个时辰,老福叔才踉跄着出了银库。行了两步,突然又蹿回银库,防贼似得护在门前,一叠声的叫人拿锁来!重重的落上四把三斤大关锁,这才摸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这番折腾下来,老福叔的精气神耗了干净,搞得刘震岳急火火的找到这大管家,想让他去寻些打铁匠人的时候,这位素来能办事的老管家,却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
看着问十句才答一句的老管家,刘震岳只能腹诽着老人家没见过世面,抬脚就自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