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溪的最后一抹霞光从红艳艳的天空褪去,成群的飞鸟从远处飞过,发出不知悲喜的鸣叫,渐渐消失在即将笼罩大地的黑夜里。
“废物!”南陌将手边的卷轴掷出去,正打在门口跪着的侍卫身上。
“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落莲竟然也弄丢了?临渊那边加派人手,一只蚊子都不准放进去!”
那侍卫应了一声,片刻,才又回话:“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雪国那边已经联系了沙湮,正全面巡查中,君上可宽心……”
“沙湮……”南陌又问,“究竟凭什么觉得公主澈一定会出现在沙湮?”
“是鬼姬米卡的判断。”
叶斯塔·米卡对雪澈的预判似乎是无法反驳的,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这个女人更了解雪澈。
南陌沉默了片刻,又吩咐道:“让青鳞将军即刻启程,去沙湮协助办事。”
明面上说是协助,真正的意思,就是不要让雪澈再回到雪国了。
南陌要把雪澈牢牢控制在手里,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江山继续稳定下去。
但是一旦让她再回到雪国,就很难再得到她了。
雪国这地方处于极北之地,雪国人又是深居简出,确切位置极少有人知道。这几年南陌一直在打探,也只知道个大概方位,对于雪国的情报少之又少。
当年临渊被雪冥封印的时候,父君就派兵进入过雪原想要带回雪冥,结果雪漠环境恶劣到超出他们的预料,又遭到了雪国恒泽带领的羽卫的袭击。
那一战进入雪境的苍溪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更可怕的是,那一战,除了主动现身的首领恒源,他们连其他雪国人的影子都没看到,那些雪国人仿佛与雪融为一体,根本无法察觉具体位置,更不要说和他们作战了。
而且当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攻克雪国太难,圣女也给出指示撤兵。
这次雪国为了公主澈的事情冒了头,他派出去常驻雪原的探子才传回一点消息。
雪国人主动探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让她们再缩回窝里去了。只要落莲和雪澈到手,临渊无法重启,苍溪就还能安稳至少几十上百年。
等那侍卫领命出门后,南陌才慢慢走到红木的雕花窗户旁,推开窗户。
碧色的大鸟已经等在窗口,旁边还坐着一个黑衣服的男人。
“今天怎么有空来紫菱殿坐坐?”
南陌与黑衣人谈话的语气,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
那个黑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语气散漫:“十里之外都听见你骂人的声音了,我来见识见识到底什么事能把南陌气成这样。”
南陌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又正色道:“对了,这个风夏什么来头?你知道吗?当年侥幸逃脱的那一帮云池皇室和贵族里,是没有这个名叫风夏的年轻人的吧?你认识他吗?”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南陌:“君上,你问我这些问题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突然被恭敬的呼唤成“君上”的年轻男子,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南陌微微皱了皱眉头,竟然回应道:“抱歉。”
“哈哈哈……”黑衣人却大笑起来,笑完恢复了散漫的语气,“逗你玩呢,我要是介意,也就不会来这里跟你废话了。”
“风夏嘛……根本就算不上云池人,他严格来说,是个西泽人。”
南陌有些惊讶:“西泽?那是什么地方?”
从小到大,南陌所有的经验都只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国度只有南方苍溪和已被灭的云池,北境雪国,西方沙湮,还有一些依傍在这四国周围不值一提的小部落小联盟,其中都没有名为西泽的群体。
这个西泽,是被藏在史书的角落里了吗?比雪国还要隐秘的存在?
黑衣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解释,还是回话说:“那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先帝半辈子都在寻找的地方……若不是这样,云池后来也不会变成那样……
我没法给你解释清楚,因为我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很多情报才相信真的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他继续说:“风夏又介入了的话,事情将会变得很难办。他是个执着的人,而且他背后不说西泽的力量,光是他的侍卫将夜,就够你们喝两壶的了。”
南陌沉默了。
黑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道:“风夏只不过是想启动临渊把靖越放出来而已。”
“我知道,但是你知道当年父君花了多少代价才把靖越逼进临渊的?这么多年了,靖越在里面肯定早已解除临渊内锁,就等外力打开落莲结界……”
南陌停了一下,目光严肃地看向黑衣人:“到时候,放出来的,就不只是靖越和他的亲兵了,为了复国,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哈!”黑衣人突然冷笑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南陌,看来你这来之不易的江山,份量还是大于我们的约定啊。”
南陌伸手抓住黑衣人的衣袖,厉声:“你在说什么?”
“我从来都把‘那件事’放在第一位!只是临渊之下的力量我们都没法控制,让靖越带着它出来,难不成靖越会跟使他灭国的异族后裔携手并肩吗?”
云池的末代天子靖越,有仇必报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靖越本身能力极强,只可惜他的父君去世退位之时就留给他一个烂摊子,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苍溪击溃了。导致刚上任不到两年的靖越,拱手让出了江山,退守到禁地临渊。
那一年若不是雪冥现身封印临渊阻止了苍溪军队的进入,靖越就会因为短时间无法解开临渊内锁获得力量而被苍溪人歼灭。
但那道红莲结界,既阻止了苍溪人的斩草除根,也隔断了靖越离开临渊的通道。
一隔十年。
云池当年被南陌的父君那样残忍赶尽杀绝地推翻,靖越出来了,会放过他南陌?
南陌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平淡,非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来:“我想,他一定会想先杀了我。”
南陌并不是怕死,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朋友,亲人也早已去世,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人了。
硬要说有,那个人也在不久前传出了死亡的消息。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产生恐惧,南陌要对付眼前的东西已经很吃力,无法再分心去对付带着未知力量走出临渊的靖越了。
黑衣人回头看着南陌:“你只说了一半,他杀你是其一,你杀他,是其二。”
南陌突然充满恨意地一笑:“我和他,总要死一个。但是在完成约定前,我还不能死。”
“你说得对,南陌。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到,对于完成计划来说,重启临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
黑衣人说完起身,纵身跳入了黑暗之中。
夜色归于寂静,南陌坐在青鸟旁边,一片片梳理大鸟的羽毛。
“姐姐啊……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几次出世,拼上性命也要替他封锁临渊……而今,这来自雪国的钥匙,是否又是你安排的呢?留了退路,又要为他铺出前路吗?”
背影落寞的帝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低眸看着手腕处已经淡得快看不见的雪花图腾,将手腕紧紧捂在胸口。
要是我,能够早一些来到这个世界,要是我比他更早遇上你,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寂静的夜空突然有凉凉的雨珠落下来,一滴两滴,哗哗啦啦一下子倾泻下来,沾湿了苍溪的大地。
圣女所在的阁楼,碧色的明珠彻夜亮着,在倾盆大雨中朦朦胧胧,幽幽地注视着脚下的街道与臣民。
宛如邪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