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拎起盆子走到院外，将盆中的水缓缓倒到外面，只留下泡完的咸菜。
忽然，一只黑猫喵喵叫着从院子的矮墙上踮步走来。布莱克看到它，微笑道；“回来啦？”
马失礼走到墙边看着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儿，奇道：“这就是你那只黑猫？”
布莱克微微点头。他是黑猫男爵，自然有一只黑猫。
“之前怎么没见过？”
布莱克将手中的盆子递给他，缓缓抱起黑猫，说道：“我让它在外面自己野着，帮我看看镇外是否安稳。”
他轻抚着黑猫，缓缓走回木桌椅边坐下。黑猫在他微胖的臂弯里喵喵叫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布莱克望着院外静静地听，脸色随之有些凝重。
“怎么？”马失礼问道。
“镇外的魔物最近动向有些奇怪。”布莱克说道。“得抽空出去看看了。”
说着，他将黑猫放到小木桌上，拿起先前泡咸菜时摘下的那枚黑亮魔石戒指，起身去摘屋前晒着的鱼干。
“今天得奢侈一下了。”他笑道。“可惜你没有口福。要知道我做的鱼汤，就连中央王国的国王都赞不绝口。”
马失礼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最终，马失礼还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心情忐忑地去了莱斯卡纳家。
时隔近两个月再次进入那镇上最豪华的宅院，他却全无当时那番欣赏的兴致。
为他引路的是那个名为莱娜的年轻女仆，从她轻笑的样子来看，至少他今天不是作为一个恶客被迎进来的，这让他微微有些安心。
他在主厅见到了莱斯卡纳家的当代家主——佐维?莱斯卡纳。那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看上去十分精干的中年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衣着整洁，身形挺拔。
“你就是那位马先生？”佐维笑着与他握手。“我听妮娅和老魏提起过你。”
马失礼十分惶恐地与他握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佐维带着他在席间坐下，笑着问道：“听说你在东线当过兵？”
他点头，谨慎道：“不久前还在东线。”
“那怎么忽然退伍了？”
“因为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佐维先生哈哈笑了起来，晃着手指指着马失礼说：“这个冒险者Joke我听过。”
“哈哈哈哈……”马失礼只得干着嗓子赔笑。
说话间魏先生已经回来。佐维邀他一起坐下，他却面色僵硬，推脱说有客人在，侍卫就该站着，于是站到了佐维的身侧。
马失礼有些尴尬地打量着主厅的装饰，忽然看到墙上一副画像，画中的女子温婉动人，生的极美，眉眼间像极了妮娅，却要更为成熟一些。
看到马失礼的目光，佐维?莱斯卡纳回头望着那副画像，说道：“她是米娜，妮娅去世的母亲。”
他回头对马失礼说：“她是诺斯国人。听说‘米娜’在北国方言中，有大家的意思。”
这马失礼倒是没听说过。
“而妮娅，意为‘身边’。她希望妮娅能在需要帮助的人身边。”
马失礼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
佐维先生的目光投向遥远的过去，微笑说道：“她曾流浪于伊斯特国，在接近饿死时受到过一位冒险者的帮助。她说，当时还以为那个高大的身影就是传说中的勇者。”
这位北国诺斯女子，在东部伊斯特国遇到了年轻的佐维?莱斯卡纳，最终随他回到了南国索斯的这个小镇。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在她身边并帮助了她。这让她感到很温暖，所以她也希望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很感激那位冒险者让我能遇到她，所以这些年我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马失礼想起莱斯卡纳家在广场上搭起的粥棚，想起那粥里大方不做作的肉干，想起他们为难民修建的临时房屋，为他们在镇外开垦准备来年春天播种的农田……
他向那副画像投去尊重的目光。
“妮娅的伤，我很抱歉。”他看着佐维?莱斯卡纳，真诚说道。
佐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要说我不在意，那是假的。”他说。“你没能保护好我的宝贝女儿。”
马失礼低下头，准备任他责骂。
“听说你准备离开这里。”佐维说道。
马失礼猛然抬头望向他身边的魏先生，没想到他听到了他们在学塾里说的话。
佐维摇头说：“我不会放你轻易离开这里。”
马失礼沉默一会儿，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是第七代勇者马失礼。”佐维说。
这下，马失礼又只能把目光投向那位说好这事不外传的魏先生。魏先生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装作没看到。
“你做妮娅的老师，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游侠。”佐维清瘦的脸上神情坚定，表示这件事没得商量。
马失礼摇头道：“我的行踪已经暴露，留在这里只会带来麻烦。”
佐维却嘴角一扬，说道：“我已经雇了两个冒险者，一位体型与你相近，另一位是一个喵星族。我准备了与你们一样的衣服给他们，让他们朝北边走。昨天已经出发了。”
见他愣在那里，佐维继续说道：“而且我已经向临镇发出请求，问他们借调一队卫兵过来，加强镇上的防卫工作。同时，我也向诺罗伊城的冒险者协会发出了委托，请他们调查那些黑衣人。”
马失礼摇头道：“冒险者通常不太理会这类委托。”
“那倒没有。”佐维说道。“他们听完就高呼着‘这可是久违的史诗级任务’什么的，连报酬都不问，就兴高采烈地张罗去了。”
他一听，头摇得更厉害了——这帮冒险者果然很莫名其妙。
“你没得选。”佐维冷冷说道。
马失礼沉吟一会儿，说道：“魏先生曾经说过，既然我曾是勇者，那么只要我不愿意，世上没有人能强迫我。”
“可你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影响到以后的游侠生涯，你是有责任的！”佐维瞪着他说。“而且我听说你也觉得妮娅是个百年一遇的天才，哭着喊着想求她当学生？”
马失礼一愣，问道：“谁跟你说的？”
“妮娅自己说的。”
他彻底无语。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好吧，妮娅可以做我的见习弟子。”
听了这话，佐维终于再次笑了起来。
“这就是了。”
“但你得付我钱。”马失礼说。
这话让佐维和魏先生都愣了愣，心想这时候正是大家把酒言欢畅谈未来的时候，怎么你还想着钱？
“不是，堂堂前任勇者做你家宝贝女儿的老师，估计还得兼任侍卫，付点钱很过分吗？”他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苦着脸问。“我接下来要去中央王城，然后还得回一次故乡，手头真的挺紧。”
说话间，菜上来了。他望着硕大的盘子中央那红彤彤的一片，一时不禁呆了，问道：“这是什么？”
“诺罗伊鬼椒煎牛排。”魏先生解释道。
马失礼抬头看着他，绝望道：“牛排呢？怎么我只看到鬼椒？”
“估计在底下，你找找。”魏先生的笑容饶有深意，似乎在说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和你同席了吧？
“听说你还很爱惜粮食？这可是个好品质啊。”佐维?莱斯卡纳笑得也是十分微妙。
这一餐，佐维?莱斯卡纳吃得倒是很欢，但马失礼喝了整整十二杯凉水。
餐后，他捂着肿成诺斯国五花肠的嘴唇，与佐维一道到院子里散步。
“妮娅的天赋，究竟如何？”佐维顶着同样红肿的双唇问道。
“我哪知道啊？我就给她讲过点冒险者故事。”马失礼哭丧着脸说。
“我相信你能教好她，也相信你能护得住她，只是……”佐维说着，忽然显得有些为难。“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让她成为勇者。”
马失礼望着溪边落尽红叶的枫树，缓缓问道：“因为传说中勇者的诅咒？”
“她还很年轻。”佐维则望着那一汪潺潺的溪水。“没有哪个父亲会希望女儿只能再活十年。”
马失礼点头，说道：“即便以我为标准，下一任勇者出现至少还得等十年，说不准就得过个三十几年。妮娅应该不会是下一任。”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怎么这么多事？”
“下个月开春后，在东边的繁花镇会举行这一代年轻贵族的成人礼。我希望你陪妮娅过去。”
马失礼想了想，觉得倒也没什么，便点头答应。
然而佐维的神色却有些奇怪。他靠近马失礼，小声说道：“其实吧，妮娅想当游侠，我个人是很支持的。只是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这话让马失礼觉得极度不靠谱，一般这种小小的问题最后都会变成巨大的麻烦。
“……妮娅有一个婚约者，到时候他也会去。按理说妮娅成年之后就该嫁过去了，但你也知道她一心只想做游侠。所以我希望你……”
“嚯！”马失礼赞叹道。“好家伙，合着我要当这个老师，还得给你把婚退了去？”
佐维干笑说道：“也不一定非得退了嘛，让他们稍微推迟个几年……”
这可把马失礼为难坏了。
在冒险者述说的那些痛快故事里，跑去退别人婚可是妥妥的反派行为。自己身为唯一女主角的随从兼老师，交涉啥的总得他来吧？对面要是翻脸了，自己也得在妮娅身前给挡着吧？那肯定得是被抓着打脸的惨痛角色啊！
他这边还在发愁，佐维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飘然远去。
“去后面看看妮娅吧。”
听着远远飘来的这么一句，让马失礼十分无奈。
他这个便宜师傅在后院见到了妮娅和特温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坐在长椅上，倚在一块儿。走近了才发现，在午后温软的阳光照耀下，两人都已睡着。特温斯靠在妮娅的肩膀上，在睡梦中舒服地蹭了蹭脸颊。
望着妮娅安详的睡颜上若有似无的微笑，马失礼忽然觉得，收一个漂亮女徒弟似乎确实比收一个臭小子好一些。至少看着很是养眼。
想来伊斯卡尔当年，一定也是因为看中自己的惊天帅脸，才把他从山贼手里买下来做杂役的吧？他臭美地想着。
长椅边竖着一柄细剑，应该是妮娅的配剑。他将它从纯白的剑鞘中抽出，稍稍比划两下。这剑虽然较细一些，但材质十分坚韧。
他挽了个剑花，在长椅前舞起剑来。剑势苍劲有力，呼呼连成一片，扫起一地落叶。他心念一动，对着空中的落叶一个连续突刺，收剑回来时剑上串满了枯叶。
马失礼收剑入鞘，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的身体在变强。
明明体格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无论速度还是力度，较之半个月前有明显的提升。而这半个月，他一共也只和博林家的侍卫，还有那个面具人交过手。仅仅两次交手，便有如此大的提升，这不符合逻辑。
他想起那副因为报价不合适一直没能卖掉的精钢护腕，戴上它们时也能感觉到力量有所提升，但摘下便又恢复原状。
他让布莱克鉴定过，那只是一副普通的护腕，没有铭刻术式。布莱克戴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崖坪上那间浑然天成的纯白屋子再度在他脑海中闪过。
女神的加护，究竟在他的体内留下了什么？
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奥妙，他便感觉肚子里有些不对劲。他赶紧将剑放回长椅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后院。
年轻的女仆莱娜笑着给捂着肚子弓着身子的马失礼指路，看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跳着脚朝厕所跑去。
厕所上挂着“使用中”的牌子，他面容扭曲着，疯了一样的拍打着木门。终于，在他感觉世界将要崩溃之际，门开了。
出来的是同样弓着身子还捂着屁股的佐维?莱斯卡纳先生。
他看到门外的马失礼，尴尬地笑了笑。
“我得好好说说他们，今天这肉不新鲜。”
说着，他便捂着屁股离开了。
马失礼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径直冲进厕所。之后，他在里面体会到了置身炼狱的感觉。
他发誓再也不和佐维?莱斯卡纳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