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抓紧筹办大儿子伯伦和蓉芬的婚事,至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困为家庭条件好,隔壁的整幢两层楼房都给了新人。
婚房布置豪华,光彩夺目。一应雕刻精细的广漆红木家俱;全套洒花的,红色绸缎面料缝制的床上用品;各式各样时新的生活用具;象征着吉祥、幸福和美满。
按婚约,就等两人再读一学期,一个大学毕业,一个高中毕业,就马上结婚。
蓉芬满怀着对明天的希望,却始料未及地等来了意外。
在婚姻问题上一向克己求全的她,一天突然收到黄伯伦从上海交通大学给她的来信,信中不称她“亲爱的蓉”了,而是改称为“蓉芬小姐。”
内容如下:
我是新时代的青年,坚决反对包办婚姻,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的是自由恋爱。但凡父母作主的对象,即使再好,我也会抵触,因为婚姻大事必须自己作主。
你是个好人,一个非常好的女孩,美丽、温柔、聪明、善良、还上进,但我从心底里无法接受你,因为我不喜欢封建式的贤妻良母型的女性。我生性浪漫自由,喜欢英美式的开放女性,也喜欢外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我们不是一路人,无法进一家门。你要明白,我们就是结了婚也不会幸福,因为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也没有共同的语言。
我和丽爱,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就私订终身,只是因为父母百般阻挠,捧打鸳鸯才造成此局面。
我想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且有同情心,一定能成人之美,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做。
我向你道歉!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请原谅!
黄伯伦 1943年12月11日
蓉芬看了这封无情的来信,瞬间浑身发抖,手脚冰冷。
真是命运跟自己开了个大玩笑,又似刚做了一场黄梁美梦。
她悲伤过度,反倒哭不出来声来,只是眼泪流向了心中。
她反复问自己:“天哪!我该怎么办?”
我如何去给饱受苦难和挫折的母亲交待啊!
如何去面对关心、帮助过我的三亲六眷,尤其是做媒的菊田公公!
反思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命运多舛!
别人还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被男方“休了”。
最要命的是,离高中毕业只差一学期,没人再供我上学,我马上会失学而拿不到高中文凭。
等冷静下来,她去跟母親振琴讲了此事,振琴也如当头一棒。
善良而忍让的母女俩商量下来,只好按伯伦的意思主动提出退婚。
她们明明知道哪方提岀退婚,哪方会吃亏。
蓉芬想:黄伯伦阿要可恶,他信中逼我主动提出退婚。
他如提出要退婚,他父母会坚决不同意。而由我提出,他父母无奈要接受。
如果男方提出退婚,因为男方违约,女方不用退回聘礼,男方还要赔偿毁约金。
现在我提出,我家倒成了过错方。要全数退回聘礼,还要赔偿。
另外黄伯伦专门等到快结婚前提出,仓促得让他父母无法挽回。
蓉芬又想:“伯伦现在已经明确表态对我无感情,知道了他的心,我就跟他决绝了。没必要告诉他父母其中的原由。”
解铃还需系铃人。振琴立刻给现住上海的菊田去了封信,请他来苏州帮忙解约。
但菊田病重来不了。是陆连生回的信。
振琴想总应有个能登场面的男的出面,转而去求贝吉荣。
她带着蓉芬去富郎中巷贝家,只见到心怡。
心怡说:“吉荣这两天很忙,有时晚上也不回家。这事要等他回来定夺。‘’
又说:‘’你们吃完晚饭再走吧,健龄,延龄一众孩子外出玩去了,就我们三个吃。虽然同在苏州,你忙着揽活做工,蓉芬要上学,大家难得聚在一起。‘’
振琴推辞道:“家中还有美芬等着。”
心怡说:“不碍事,她知道办事等人,等不及会自己做饭。‘’
不一会,专职厨师做好了六菜两湯,由阿妈端上来。
振琴知道心怡最热情,抝不过她。再说,吃饭可拖时间,再等等吉荣。
满桌的菜,心怡不动一筷,只是笑着劝她们多吃些。
她叫阿妈拿来半碗粥,几小碟咸菜:有酱瓜(嫩的黄瓜醃的)、腐乳、嫩榨菜丝、还有一碟切成几瓣的盐鸭蛋。自已在桌子的一角,细嚼慢嚥地硬吃下去。
她真是‘’命苦‘’,豪门人家,虽有锦衣玉食,却常年有病,无福享受。
平时家中的山珍海味都请了满堂的食客。
心怡穿着朴素。在吉荣从国外和香港、台湾带回的名贵衣服中,只是拣几件素淡,简洁的穿,余下大多送人。
吃完饭告别出来,振琴要去观前街周圍的商铺买些做女红用的丝线等物,路过北局。
在朦胧的夜色中,路灯亮了,四周的霓虹灯也在闪烁着。
振琴无意中,看到开明大戏院的旁边,东亚大饭店的二楼上,吉荣和一个穿着妖艳的妓女趴在铁栏杆上,正在看地面上的跑场子卖艺。
女的边嗑瓜子,边笑着说什么。吉荣满脸笑容,和她打情卖俏。
振琴慌忙拉着蓉芬,拐进边上的巷子,还好吉荣没发现她们。
振琴心想心怡被蒙在鼓里,不知吉荣这几天没回家住的真正原因在此。
心怡是另一种苦。
过了几天,振琴又去贝家。吉荣答应帮忙办解除婚约之事。
吉荣托人去办。
找到了黄伯伦的父母,他们太感意外了。无奈只能接受退回的聘礼,包括那只蓉芬最心爱的,由小珍珠点缀成菱形,上面镶嵌着大红宝石的金戒指。
吉荣还出钱在吳县的一家酒楼赔了黄家十桌酒水。
此时,正好蓉芬高中三年级上学期读完。
寒假中,有一天振琴正在家里做工,一抬头,看见黄伯伦在门外徘徊,就问他:‘’伯伦,你有事吗?‘’
伯伦踏进屋来,从衣服兜里颤兢兢地掏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里面还是那只金戒指。
他要把它还给蓉芬,说自己反悔了,这婚不退了。
他说虽然婚约已解除,但现在仍想娶蓉芬了。所以来求蓉芬原谅他,他要用这只戒指来求婚。
振琴说:“蓉芬外出有事,你坐下吧,我给你倒杯茶,你等她。”
伯伦坐着等了很久,不见蓉芬回来。见振琴忙着赶任务,也不和振琴言语。
振琴无空搭理他,只说道:“蓉芬这时候没回来,可能从图书馆看书出来后,又去了同学家。”
这时天色渐暗,快到吃晚饭时候,伯伦只得告辞,有所失落地走了。
过一会,蓉芬回来,振琴告诉她,伯伦来送回戒指的事。
蓉芬说:“还好我不在,免去尴尬。如在,我也不会收回此枚戒指。肯定是他父母知道原委后,逼着他来的。”
此后,黄伯伦再也没有来过。
眼看要开学了,学费还没有着落。
菊田公公如在苏州,蓉芬也不会去向他求助,她开不出口。他老了,已做不了什么生意,积蓄也被他大手大脚地花得差不多,加上最近有重病。
蓉芬只得去求四姑夫贝吉荣,虽然心中不喜欢他。
听说他发了横财,但蓉芬不知他做的什么生意。就连心怡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背地里做什么事。
心怡柔弱随和。真如娘家人常说的:我们家族出来的,男的个个孝顺、上进;女的个个美丽、贤慧。
从不过问丈夫的事,大小事都听从丈夫的,不作主,也作不了主。
蓉芬去求四姑夫吉荣,他直截了当地说:‘’读什么书?毕业文凭有什么用?如今毕业就是失业。‘’
蓉芬再哭求也没用,打动不了那颗铁石的心。
他无视蓉芬在逆境中求学的艰辛和付出,也不理解和同情她。
其实他只要九牛身上拔一根毫毛,就能成全蓉芬的求学梦。
最后他说出,要让她去他新委任当局长的一个猪只税局上班。
蓉芬想等高中文凭拿到再去。
吉荣厉声说:“不行,要马上去,只一个位置。不去另请别人。
对蓉芬说:‘’现在工作难找,不要错过机会。‘’
本来蓉芬读书的事,还可以向上海老四房的亲戚,包括四婆婆子瑜家和三姑夫家求助,相信他们会帮助的。
但振琴和蓉芬太知趣和自觉了。
一是觉得一德在上海工作,一直承蒙他们帮助和照顾,不能又麻烦他们。
二是上次蓉芬从宝龙医院任性回家的事,丢了彼此面子。
所以借学费的事就没有張口,这些亲戚都不知道。
另外可求助时家姨夫?但自从心安遇难后,振琴和蓉芬虽然心中没记仇,但已下定决心,永不求他。
离毕业只差一步,天不助,人不助,没钱交学费,只能失学。
眼睁睁看着同学们都毕业了,而自己全功尽弃,不要说上大学了,连高中都没能读完。到了这个结局,蓉芬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止不住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因为接连受的打击太多。从此蓉芬的性格大变,不再活泼,不再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