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德到上海后,几年里一次都没有回过苏州。一是没有时间(要在学徒期间多学习技术);二是没有钱买火车票。
一德的学艺生活,是在艰辛、奋发、光亮、多样化中度过的。
而他的两个结拜弟弟朱旭元(小麻子)和郑天星(小点点),已有着救国救民的大志和行动。
一德很惦记他们,曾在上海给他们分别去过几封信。
郑天星识字少,一德给他的信,只好寥廖几句:简单讲自己的学徒生活,问天星近况。只要天星回信好着,他就放心了,但郑天星没给他回过信。
后来一德才知道,天星父子是以吹鼓手生意为掩护,秘密从事抗日地下工作的(天星是传递情报的小交通员),为防止暴露目标,不能跟局外人通信。
一德让蓉芬去打听天星,蓉芬回信说:“去天星家了,见不到他的面。他娘说,父子俩仍每天早出晚归,给人鼓乐吹打,忙得很。”
而朱旭元在这二、三年里,从蚌埠回过几封信。
最后一封信,说自己初中毕业了,马上要和一批同学奔赴延安。
信中激情澎湃,说他找到了真理和光明的圣地——延安,要跟百万知识青年一样,响应中共“到延安去”的号召,投入革命的大潮,为党的建设和民族解放奋斗!
他还想去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学习,肩负起抗日救国的责任。
另外告知一德,在商务书馆工作的纯元哥哥,因为书馆关门而被迫失业,因为在沦陷区生活越来越艰难,已带着母亲(朱家娘娘)搬离苏州,去蚌埠和父亲团聚了。
当时汪伪政权以财政紧张为由,中华邮政只得维继上海办事处。
为了保持大后方与江南沦陷区内通邮,不得不频繁调整邮路,由香港和上海及敌我交错区内较小通道辗转交换。
随着南方各省相继被日军占领后,粤汉铁路被切断,沿海港口被封锁,上海直达香港、澳门的通路被迫中断。
这样,旭元去延安后,和一德只通过一次信,因为邮路不畅,通信被迫中断。
后来,双方为理想而奔波,住址的频繁变动,通信地址的不慎丢失,一德和旭元失去了联系。
有一天,一德突然收到蓉芬报凶讯的信,说天星父子出事了,被日本鬼子抓去杀害了。据说是胡三宝告的密。
胡三宝的烟纸店开在小王家巷前面,北寺塔桥边上。以前一德一直用铜板去该店给爹买青条烟的。
如今该店,成了日寇监视抗日革命活动安插的暗哨。
胡三宝发现天星父子,怎么会每天多次带着乐器,或天星揹着书包,往返经过他的店门口。天天生意这么好?另外,有陌生人跟在他们身后,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是战前从来没有过的。这儿苏北苦地方来的外乡人,不少做吹鼓手的,所以以前郑天星家的生意並不饱满,更不用说现在兵慌马乱,民不聊生,各行各业生意惨淡之时。
于是生疑,秘密跟踪。
蓉芬信中说,邻居看到胡三宝领着几个日本宪兵一早去天星家抓的人。天星妈给人家做早事去了,正好不在家。
中共秘密联络员通知天星妈:父子俩已为国英勇牺牲。
说两人落入魔窟后,被严刑拷打。他们大义凛然,宁死不屈,不肯招供中共地方组织和联络人员的情况,被日军残酷地枪杀,尸骨无存。
天星妈悲痛欲绝,大病了一场,不久被亲戚接回苏北老家,从此离开了苏州。
一德得知后嚎啕大哭。
他恍然大悟,才知道天星的秘密身份及以前为什么说忙,要帮爹做事,暂时无法去学校读书。
他回忆着和天星的深情厚意,从小玩伴开始,到结拜兄弟,互相帮助,教天星识字算数,到各有理想,为之奋斗的点点滴滴,悲由心来,泪溢于目。
生于社会最底层的天星,伴随他短短十几年生命的是贫穷、饥饿,被欺侮、被凌辱。
他却没有消沉,仍然朝气蓬勃、热爱生活,聪明活泼、好学上进。他同情弱者,和一德、旭元二位哥哥一起,一直去帮助孤寡老人,给他们挑水,洗衣服,买东西……社会对他不公,他却把爱洒向人间。
小小年纪跟爹一起辛勤地劳作,指望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却仍得不到温饱。
他与社会的压迫相抗争,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革命道路,誓为推翻旧社会建立新生活而奋斗,却饱受丧国战乱之苦,被日军残酷施刑和杀害。
一德无比悲愤,深深痛恨罪行累累,罄竹难书的日寇。
他把好兄弟——小英雄郑天星永远铭记在心中。
就在将近三年快满师时,又发生了一件事,使一德备受打击。
突然如做了一个恶梦,让他惊呆了。怎么另一个学徒,比他大两岁,名叫张效奇的,进入配料间工作,与那个技术员一起配料、检验,在一起工作试验呀!
后来才知道,他是吴工程师引进来学艺的。
一德心知不妙,这是抢占自己的最终职位。于是到天主堂街,先生——经理王守如办公室哭诉和交涉。
可是他的先生无法改变一切,否则吴工程师会拂抽而走的。
先生对他说:“技术问题是工程师的特权,只能听之任之。”
一德听了呆如木鸡,心想一生完了。
最后,三年期满,只给一德安排到一个整理车间,管理一批女工们,整理各种制成品裝箱。
与其他满师者一样,开始拿一律的最低工资。
三年来一德严格要求自已,奋发向上,刻苦钻研技术,轮流在各岗位虚心学习。
所有的劳动,所有的心血和一切努力全部白费了!
他是多么艰难地走过这一切,当满怀信心时却被愚弄、被欺侮、被蔑视、被抛弃。
由于厂里的职工对此事议论纷纷,为了安撫人心,随后,经理以“破格提升职员”为名,让吴一得当了特设的整理车间主任。
此令吴一德啼笑皆非,只得勉强应对。
在工厂的东北角,车间的屋檐下,放置了一张长条工作台和一张方桌整理台。
招来了十多个未成年少女,由三十多岁成年女工,号称“拿摩温”的女工头带领,做裁剪、整理、配件装箱工作。
车间进门边,放了一张新的办公桌。一德自己的各种专业书籍,整齐地左右并排摆放着,占了半桌子。
就这样:每天女工们进出和签名等杂事,各按规章制度进行,倒也省心省力。
德官从此下定决心要发奋图强,另谋出路。正好借此机会,在工作空闲时自学知识。
1943年,国际形势突变,日寇以建立“*****圈”为名进攻南洋,橡胶原料断货,随即上海各大橡胶厂,都停业介散了。
一得无家可归,仍住原宿舍。
失业了,只能找先生求生存。他家住新闸路一栋石库门,二个月内,三番五次去请求,最后一次只能仍老老面皮扣门入内。
每次去,太先生(先生的父亲)都坐在客厅里,见一德又去了,就大声怒斥起来:“怎么!你卖身给先生的吗?”
吓得一德惊心动魄,赶忙上楼。
楼上客堂里太师母们正在搓麻将,一德还得装作高调,叫了声:“太师母好!”
却招致一个老太,边摸麻将牌边取笑地说:
“呀!哪来个哈士马(狗的品种之一)的呀!”
一阵哈哈大笑。
一得立刻溜进先生的专用书写间诉苦去了。
这一次一德的先生,仍然若无其事地说:“我正在为你找一份听听电话的工作,这个你总能胜任的,又不劳累,有了时会通知你的。”
一德听了非常高兴,忙不迭地说:“谢谢先生”
“谢谢先生”
太先生,原在租界法国巡捕房工作的,现已退休在家享福。
见一德告辞要走,厉声警告:“你这个小子,老来骚扰我儿子,嘿!嘿!给你点颜色看看!”说完抡起拳头,简直要打过来。
一得吓得慌忙逃走
一德真傻,等呀等的,又不敢再去催问。“找个听电活的工作”本是先生敷衍的活,哪会是真的。
一德万般无奈,最后只能再去邹家哭诉。
老天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