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自称是她祖母的人抱住她,嚎啕大哭时,她已经能平静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着,而不再惊慌失措的躲闪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现在是李嫣儿了。虽然同样名为嫣儿,却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李氏祖先是应国公李粲,世居京兆之万年,祖父李道广在世时曾担任武则天的宰相,育有四子:大老爷李元综,现任荆州长史,他名下只有一子,大少爷李舒;二老爷李元绎,现任都水使者,而二夫人也和李嫣儿母亲一起遇了害,膝下无子,目前他身边只有一妾室服侍;三老爷李元纮,正是李嫣儿的父亲,现担任京兆尹,也是当年不惧太平公主,断言南山可移,此案不可动的那人,他育有三子一女,二少爷李有季、三少爷李有容、四少爷李有功,还有一个嫡女李嫣儿;四老爷李元缄,现任郓州刺史,尚无子嗣。
所以李嫣儿她是嫡出一脉百年唯一的女孩,千宠万爱地长大,因而性格有些骄纵跋扈。
“我可怜的囡囡,这么多年终于醒过来了,不枉你母亲舍了自己一条命救你啊!”祖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卓嫣心道这位老夫人认错了人,她可怜的囡囡被自己代替,也许早就投胎转世去了。可是···这样显赫世家的老夫人,应当十分顾及礼节和颜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可见十分疼爱李嫣儿的吧。
这样的哭声,仿佛要将多年来的痛苦和惦念宣泄得一干二净,老夫人已经哭得目光涣散了,卓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头求助地看向身后的李元纮,可是作为父亲的李元纮,自然不能抱着女儿痛哭,可是看着相拥的祖孙两人,还是忍不住低着头擦泪。她只能看向另一边的李有季、李有容、李有功三位哥哥。
作为长子的李有季连忙上前,劝慰道:“祖母,妹妹身体刚好,什么都不记得了,您无论如何要克制些,别吓坏妹妹啊!”
“胡说,我的孙女我能不知道心疼吗?要你多嘴!”说罢,拉着卓嫣的手,将她按坐到自己身旁,“嫣儿,你真的不记得祖母了吗?”被老夫人训斥了的李有季无奈地笑了笑不再说话,想必这样的情况以往经常出现。
卓嫣看着眼前的老夫人心里满是纠结,她知道现在应该告知众人真相,然后离开。可是,既然能够以更加尊贵的身份再次活过来,真的是老天爷听见了她死前的祈求,给了她一次机会。
也许是上辈子过得太过悲惨,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疼爱过,卓嫣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注视着担忧着她,炙热又强烈的亲情扑面而来,她一时无法接受,默默低下头,不停抖动的长睫毛出卖了她内心的犹豫和愧疚。
因为她很清楚,这里一切都不属于她,她不是真的嫣儿,这本属于另一个女孩。也许真正的李嫣儿已经去世了,所以她才有机会冒名顶替。她很抱歉,占了这个女孩的身体,还享受着本属于这个女孩所有家人的疼爱,也许未来她还会凭借这个身份来算计、作恶、报仇。
可是她真的好羡慕啊,李嫣儿,你真是幸福啊,你瞧,你母亲为了你殒命,你的祖母一直在为你诵经祈福,足足六年也不肯放弃,还有这么疼爱你的哥哥们。
最终她掩下所有心绪,换上一副懵懂又无措的神情:“祖母,我······我一点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只记得我好像叫嫣儿。”虽然是嫣儿,却是卓嫣,重新活来的卓嫣,不过她倒是希望能够不姓卓,那个冰冷又凉博的姓氏。
“不记得也不打紧,以后祖母慢慢将给你听。”祖母握着她的手,慈祥的说道。
“是啊,你的事我都记得,连你小时候尿床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李有功看着妹妹娇美的面孔,一脸真诚地笑着,丝毫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闻言,卓嫣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李有功不按常理出牌的话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太直接了吧?!
李有容一巴掌拍在有功的头上,气呼呼的说道:“你是不是笨啊,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呢?”
“你们浑说些什么,当心妹妹生气不理你们。”李有功见卓嫣的脸色窘迫,知道是李有功这个一高兴就说话不经脑子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出声解围,“妹妹,你不要害怕,有功就是个说话直接的人,但一向最疼爱你,你昏睡这几年他日日都去看你的,还给你读故事,千万不要生气。”
日日都来看望,可见是个真心疼爱妹妹的人,卓嫣摇了摇头,喃喃回道:“不会的,哥哥真好。”
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疼爱她的哥哥,唯一的庶兄向来都视她为无物。如今有了三个哥哥,真好。
宋妈妈见气氛有些沉闷,连忙走到祖母身后提醒道:“老夫人,您不是给大小姐准备了好些东西吗?”
闻言,祖母迫不及待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下人们小心翼翼的拿着托盘进来,满是宝石珠翠的首饰盒,素绢,各种名人书帖还有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和狼毫笔,甚至还有一张古琴。祖母有些感慨的说道:“你十岁就昏迷不醒,六年了,祖母也不知道长大的你会喜欢些什么,看别家姑娘用什么,就什么都给你准备了一点儿”
看着祖母透漏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微微发酸,她知道,这一切本该是为李嫣准备的,她好羡慕,母亲在她三岁就过世了,从来没有人这般对她,由衷地笑道:“谢谢···祖母,我很喜欢。”老夫人见她笑了,一下子高兴起来:“嫣儿,你来看!”
“这匣子里的首饰都是祖母这些年来为你准备的。祖母一直想,等你醒过来,戴着一定很好看!”
“这些都是适合女子临摹的书法!”
“你这屋子每天都要让人打扫的,是不是很干净?”
……
不管说什么,卓嫣都是点头微笑。老夫人很高兴又心酸,总是用手攥着她的手,不肯稍稍松手。
李元纮瞧着老夫人这般模样,心里同样发酸,这些年他一直都希望女儿醒过来,可是如今心愿得偿,一切都好象一场梦,偷偷别过脸去擦了眼泪,才劝道:“母亲,嫣儿已经醒过来了,是不是改日也要让亲戚们见一见?”
“对对对,瞧我,老糊涂了,只顾着高兴,宋妈妈快去告知亲戚们,让大家和嫣儿见见。”老夫人回身吩咐着,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嫌弃地说道:“刘家就不必了,他们家如今出了那样的事情还是别让他们上门了。”
“是,我这就去”宋妈妈回道。
刘家?对这个姓氏敏感的卓嫣神情一顿,问道:“刘家?”
见卓嫣疑惑,李有功连忙抢着道:“就是那个自小与你定亲的刘家,刘子固那小子最不是个东西了,当年你受伤昏迷了,他立马取消婚约娶了旁人,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啊,连咱们的翾表妹也非他不嫁,竟然甘心做个妾室,真真是丢人,而且他的妻子前两天竟然……”
“有功!”李有季见他越说越多,唯恐吓到妹妹,出言打断,怒斥道:“不得胡说,定亲不过是两家长辈随口一说,既没交换婚帖又没信物,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仔细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坏了妹妹的名声。”
虽说大唐民风开放,男婚女嫁更加自由,改嫁和离更加容易,可官家士族还是很在意女子的名声与门第的,老夫人也点头嘱咐道:“有季说得对,以后要慎言,尤其是有功,不能再随口乱说!这刘家真是一辈不如一辈啊,以后不要再提了!”
“是,我再也不乱说了,不说!”李有功一脸郑重地回答,一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这一话题掩过去之后众人又闲聊了起来,而脸上挂着得体浅笑的卓嫣,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心中唯一的念头:刘子固?翾表妹?真是冤家路窄。